第347章 叩北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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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啞喉報
漠北的寒風,已經開始帶著刺骨的凜冽。
卷起戈壁灘上的黃沙與碎雪,抽打著柔然汗國那龐大而猙獰的“狼城”。
這座由無數巨大輜重車環繞、拚接而成的移動王庭。
如同匍匐在荒原上的鋼鐵與皮革的巨獸,散發著原始而血腥的氣息。
核心區域,一座以黑色犛牛毛氈覆蓋的巨大帳幕內,氣氛卻比帳外的寒風更加冰冷。
柔然的“嚼骨可汗”鬱久閭·獠戈,如同沉默的磐石。
踞坐在一張,鋪著完整白狼皮的王座上。
他身形精悍,並非巨碩,但每一寸肌肉都仿佛鐵鑄,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最懾人的是他那隻完好的左眼,淺褐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油燈光下,如同鷹隼般銳利。
而右眼窩中鑲嵌的黑曜石,則幽深無光,仿佛連接著永恒的黑暗。
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那串項羽。
這是由九十九顆不同種族敵人臼齒穿成的,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王帳中央,跪著的是“啞喉”阿莫啜,汗國的情報與暗殺之首。
他身形瘦小,如同蜷縮的陰影,臉上覆蓋著隻露出雙眼的灰色布巾。
他不能言,被獠戈親手割去的舌頭和灼毀的聲帶確保了他絕對的沉默。
此刻,他正用那雙被削尖了耳廓、據說能聽到百丈外心跳的耳朵,傾聽著帳外的風聲。
同時用一套極其複雜迅捷的手語,向獠戈匯報。
侍立在獠戈身側,能勉強解讀這套手語的。
隻有那位蒼老到,仿佛與羊皮紙融為一體的,“地母”訶額倫大薩滿。
她身披綴滿各類骨骸、羽毛和幹枯內髒的沉重法袍。
渾濁近乎全白的雙眼似乎沒有焦點,但偶爾掠過的一絲精光,卻讓人不寒而栗。
“南邊……慕容……龍城……”老薩滿幹癟的嘴唇翕動。
將阿莫啜的手語轉化為嘶啞低沉的話語,如同墓穴中的風聲。
“他們的鷹,飛向了更南的方向……與江邊的漢人皇帝,爭搶腐肉……”
“北方的爪子,收回去了一些……”
“邊關的守將,換上了更稚嫩,或者更貪婪的羊羔……”
阿莫啜的手勢飛快地變化,描繪出慕容燕國南部與匈人對峙,部分邊防軍南調的跡象。
以及幾個關鍵邊鎮守將的性情弱點,或勇猛有餘經驗不足,或貪財好利可資利用。
獠戈那隻完好的左眼,瞳孔微微收縮。他不需要阿莫啜描繪細節。
他隻需要知道結果,慕容燕國的北境,出現了可供撕裂的縫隙。
“西邊……長安的苻堅……他的狗,在啃蜀地的硬骨頭……”
“牙崩出了血,一時半會兒,轉不過頭……”
老薩滿繼續翻譯,意指前秦姚萇伐蜀受阻,無力北顧。
“東邊……高句麗和山林裏的靺鞨野人……”
“像聞到腥味的鬣狗,在觀望,在低吠……”
“但他們怕慕容的刀,現在還不敢真的撲上來……”
阿莫啜最後做了一個手勢,指向東南方向。
那是慕容燕國幽州的方向,然後雙手猛地做出一個撕裂的動作。
信息匯總完畢,南慕容與南冉爭鋒,西秦困於蜀道,東夷猶豫不前。
此刻,正是柔然的獠牙,刺入慕容燕國北疆最肥美腹部的最佳時機。
獠戈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任何明顯的動作。
但他周身那股如同深淵般的氣息,陡然變得更加森寒。
他緩緩抬起手,伸出枯瘦但堅硬如鐵的手指。
在麵前空氣中虛劃,仿佛在勾勒地圖,最終,指尖重重地頓在某個方位。
那是幽州長城沿線,幾個水草豐美、人口相對稠密的郡縣。
他喉嚨裏發出一個極其短促、幾乎無法聽聞的氣音。
那不是語言,而是一種本能的、屬於掠食者的興奮低吼。
侍立在下首的“剝皮者”兀脫,立刻踏前一步。
他是四獒王之首,負責對慕容燕方向的掠襲。
他身材魁梧如山,穿著一件用數十塊人頭皮粗糙縫製的鬥篷。
臉上塗著永遠不洗的幹涸血泥,腰間掛著那柄刃口不規則的巨大剝皮彎刀。
他感受到可汗的意誌,眼中爆發出嗜血的光芒,如同饑餓的狼看到了鮮活的獵物。
“鐵賬房”咄苾,則默默地站在陰影裏。
這個消瘦而麵無表情的後勤大總管,手指已經在袖中無意識地撥動起來。
開始計算此次南下可能擄掠的人口、牲畜、鐵器,以及需要消耗的糧草和馬匹蹄鐵。
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可以量化的數字。
“長生天的暗麵,已降下啟示。”老薩滿訶額倫適時地開口,聲音縹緲而陰森。
“狼神在夢中低語,南方的草場更加肥美,那裏的羔羊,正等待著被吞噬。”
“它們的血肉,將滋養我們的勇士;它們的魂魄,將取悅偉大的蒼穹。”
獠戈終於動了,他站起身,那件陳舊的黑色狼皮大氅隨之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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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王帳中央懸掛著的那麵巨大的、用人頭皮和骨片鑲嵌成猙獰狼頭的旗幟下。
伸出戴著鐵印章戒指的手,撫摸了一下旗幟上那冰冷的“蒼狼噬日”圖騰。
然後,他轉向兀脫,隻說了兩個字,聲音幹澀而冰冷,如同兩塊凍石摩擦:“去吧。”
兀脫臉上橫肉激動地抖動,他重重捶打了一下自己覆蓋著簡陋鐵甲的胸膛。
發出沉悶的響聲,低吼道:“遵命,我的汗!”
“我將為您帶回足夠縫製新王帳的人皮,和足以堆滿山穀的頭顱!”
他沒有再多問一句,轉身大步走出王帳。
立刻,外麵傳來了他如同野獸般的咆哮聲。
以及隨之響起的、狼骸騎兵集結時特有的、混雜著金屬碰撞與狼嚎的喧囂。
獠戈重新坐回王座,恢複了那如同亙古冰原般的沉默。
隻有那隻黑曜石假眼,在跳動的火光下,反射著帳內眾人忙碌準備的身影。
仿佛在冷靜地記錄著一切,計算著即將到來的殺戮與收獲。
柔然這台高效的戰爭機器,在“啞喉”提供的精準情報和“嚼骨可汗”的冷酷決斷下,開始轟然啟動。
帶著毀滅一切的欲望,向著南方那道看似堅固的長城防線,露出了它沾滿血鏽的獠牙。
第二幕:邊關血
拂曉前的黑暗最為濃重,長城蜿蜒的輪廓在稀疏的星光下,如同沉睡巨龍的脊背。
一處名為“野狐隘”的關塞,扼守著通往內地的一條重要穀道。
關牆不高,但憑借山勢,也算是一處險要。
守關的隊主,是一名年過四旬的老兵,名叫趙老三。
他裹著不算厚實的棉甲,搓著凍得發僵的手。
在牆垛後來回踱步,嗬出的白氣瞬間就被寒風吹散。
他麾下隻有百來個兵,大多是本地征發的農夫,裝備破舊,士氣也算不上高昂。
畢竟,北邊的柔然人已經消停了大半年。
據說他們的可汗正在整合內部,更大的威脅似乎來自南邊的冉魏和西邊的秦人。
上麵的大人物們,目光都盯著那些富庶之地,這苦寒的北疆,仿佛已被遺忘。
“媽的,這鬼天氣,能把卵蛋都凍掉。”一個年輕的兵卒縮在牆角,低聲抱怨著。
“少廢話,盯緊點!聽說北邊又不太平了……”趙老三嗬斥道。
但他心裏也沒底,他隻是個小小的隊長,能得到的消息有限。
就在這時,天際線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極其細微,仿佛隻是風吹動了枯草。趙老三眯起昏花的老眼,努力望去。
不是風!是影影綽綽的人影,很多,非常多,正貼著地麵,如同鬼魅般向關牆快速移動!
他們沒有點火把,也沒有呐喊,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密集而輕微的沙沙聲。
那是皮靴踩在凍土和枯草上的聲音,還夾雜著壓抑的、野獸般的喘息。
“敵襲!”趙老三用盡渾身力氣,發出了淒厲的嘶吼。
同時抓起身邊的棒子,拚命敲打起來。
“梆梆梆!”急促的梆聲瞬間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靜。
關牆上頓時一片混亂,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守軍倉惶地抓起武器,跑向自己的位置。
有人驚慌失措地射出了第一支箭,那箭矢軟綿綿地飛出去,不知落在了何處。
太晚了!就在梆聲響起的同時,那些黑影驟然加速!
他們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就湧到了關牆之下!
直到此時,借著微弱的晨光,守軍才看清了來敵的樣貌。
他們身材大多不算高大,但極其精悍。
穿著髒汙的皮襖和雜亂的、從死者身上剝下的鐵甲。
臉上塗著詭異的色彩,戴著用狼、狐等頭骨製成的恐怖頭盔。
他們手中揮舞著彎刀、骨朵和套索,眼中閃爍著純粹而瘋狂的殺戮欲望。
是柔然人!而且是主力!“放箭!快放箭!”趙老三聲嘶力竭地喊著。
稀稀落落的箭矢從關牆上射下,但對於已經衝到牆根下的柔然騎兵而言,威脅大減。
這些柔然騎兵甚至沒有攜帶大型攻城器械,他們展現出驚人的攀爬能力。
利用飛爪、甚至直接用刀插入牆體縫隙,如同猿猴般向上攀援!
更有甚者,幾人一組,搭起人梯,下麵的士兵奮力將上麵的同伴向上拋去!
第一個柔然士兵嚎叫著翻上牆頭,手中鏽跡斑斑但刃口鋒利的彎刀一揮。
便將一個還在愣神的年輕守軍,劈倒在地。
溫熱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牆磚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殺戮的序幕,就此拉開,更多的柔然士兵湧上牆頭。
他們戰鬥的方式毫無章法,卻異常有效,充滿了野獸般的本能。
他們不追求格擋,往往以傷換命,用身體硬抗守軍的攻擊,同時將武器送入對方的要害。
他們發出各種非人的嚎叫,有的像狼,有的像夜梟,極大地震懾了本就惶恐的守軍。
趙老三揮舞著環首刀,拚死砍翻了一個衝到他麵前的柔然兵,但立刻又有兩個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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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年輕麵孔,那個剛才抱怨天氣的新兵。
被一個柔然壯漢用骨朵砸碎了頭顱,紅白之物濺了一地。
他看到有人試圖逃跑,卻被從背後擲來的套索勒住脖子。
拖倒在地,瞬間被幾把彎刀分屍。
這不是戰鬥,這是一場屠殺,關牆的防禦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土崩瓦解。
柔然人打開了關門,更多的騎兵如同潮水般湧入關內,撲向了那些還在沉睡中的村莊。
兀脫騎在一匹格外雄健的、被馴化的狼形巨犬上,緩緩通過洞開的關門。
他冷漠地,看著高牆上下的修羅場。
看著部下們興奮地,剝取死者身上的衣物和值錢物品。
看著他們用長矛,挑著守軍的頭顱作為戰利品。
他對身邊一個千夫長做了個手勢,那千夫長立刻會意,咆哮著下令:
“燒!把所有能燒的都燒掉!男人殺光!”
“女人和能幹活的孩子帶走!糧食、鐵器、牲畜,一點不留!”
衝天的火光,很快就在“野狐隘”和附近的村莊燃起。
濃煙滾滾,如同巨大的狼煙,宣告著災難的降臨。
哭喊聲、哀求聲、狂笑聲、兵刃砍斫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交織成一曲,絕望的死亡交響樂。
這僅僅是開始,在同一時間,沿著慕容燕國漫長的北境防線。
多處類似“野狐隘”的關塞和邊境村落,都遭到了柔然“狼骸騎兵”同樣迅猛而殘酷的打擊。
“剝皮者”兀脫的軍隊化整為零,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剔骨尖刀。
沿著長城防線的縫隙狠狠刺入,然後向著幽州富庶的腹地瘋狂蔓延。
他們不攻城掠地,隻追求最快的破壞和掠奪。
真正的狼煙,一道接一道,在幽州北方的天空上升起。
連綿不絕,如同為死亡舉行的盛大獻祭。
消息,正以比柔然鐵騎稍快一點的速度,向著南方的龍城飛馳而去。
第三幕:龍城驚
慕容燕國的都城龍城,雖地處北方,但其宮殿的奢華與威嚴,絲毫不遜於江南的建康。
皇宮內,金碧輝煌,暖爐驅散了北地的寒意。
歌舞升平,仿佛與邊境的慘烈完全是兩個世界。
慕容俊,大燕皇帝,正設宴款待幾位從南境回來的將領,聽取他們關於防範匈人的匯報。
他身著玄底金線袞龍袍,頭戴玉冠,麵容繼承了慕容氏特有的俊偉。
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鬱和猜忌。
龍案之側,擺放著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裝飾。
一個被精心處理過、鑲嵌著寶石的骷髏頭,那是羯趙暴君石虎的遺骸。
慕容俊時常坐於其旁,據說能聽到“顱中風嘯”,以此砥礪自己,也震懾臣子。
宴會氣氛正酣,絲竹管弦之聲靡靡。
太傅慕容評,坐在下首離皇帝最近的位置。
他身材肥胖,麵龐浮腫,穿著極盡華貴的紫袍,手指上戴滿了各色寶石戒指。
正眯著眼睛,享受著美酒佳肴,不時與身旁的宗室勳貴低聲談笑。
內容無外乎田宅、美人和如何排擠那位功高震主的大司馬。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突兀、急促,甚至可以說是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殿內的和諧。
一名身披風塵、甲胄染血的邊軍校尉,在宦官驚慌的阻攔聲中,踉蹌著衝入大殿。
“撲通”一聲跪倒在禦階之下,聲音嘶啞淒厲,如同瀕死的哀嚎。
“陛下!緊急軍情!北疆……北疆急報!”
“柔然……柔然大軍叩關!野狐隘、飛狐徑、盧龍塞……多處關隘失守!”
“柔然騎兵已深入代郡、上穀!燒殺搶掠,烽煙遍地啊,陛下!”
他雙手高舉著一份,被血和泥土玷汙的軍報。
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疲憊,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
刹那間,整個未央宮死一般寂靜。
絲竹聲戛然而止,舞姬僵立在原地,臉上嫵媚的笑容凝固。
宗室大臣們手中的酒杯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慕容評剛剛送到嘴邊的葡萄,“啪嗒”一聲掉在了華貴的地毯上。
慕容俊臉上的那層陰鬱,瞬間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暴怒所取代。
他猛地從禦座上站起,寬大的袍袖帶翻了案幾上的金杯,醇美的禦酒潑灑出來。
浸濕了石虎的頭骨,那空洞的眼窩仿佛正嘲弄地看著他。
“什麽?!”慕容俊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有些變調。
“柔然?那群草原上的蛆蟲?他們怎敢!朕的北疆防線呢?守將都死了嗎?!”
他一把奪過宦官轉呈上來的軍報,快速掃過。
越看臉色越是鐵青,握著絹帛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軍報上簡略卻觸目驚心地描述了柔然入侵的規模、速度和殘酷。
多個邊防據點被連根拔起,軍民死傷慘重。
“廢物!一群廢物!”慕容俊將軍報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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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每年耗費無數錢糧,養著北疆數十萬大軍。”
“竟被一群蠻子如入無人之境!守將該殺!兵備使該殺!”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大殿中蔓延開來。
方才還沉浸在享樂中的勳貴們,此刻麵麵相覷,竊竊私語,臉上寫滿了恐懼。
他們中的許多人,在幽州都有大量的田產和莊園,柔然入侵,損失最大的就是他們。
“陛下息怒!”慕容評立刻站了起來,他臉上的肥肉抖動著,努力做出憂國憂民的樣子。
“柔然蠻族,不識王化,驟然入寇,確是可恨!”
“然,當務之急,是速派大軍,將其剿滅,以安民心啊!”
他絕口不提自己之前克扣北疆軍餉、安插親信導致邊防鬆弛的事情。
立刻有依附慕容評的官員出列附和:“太傅所言極是!”
“請陛下立刻發兵,蕩平柔然,揚我國威!”
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見,一位老成持重的漢臣出列,麵帶憂色。
“陛下,柔然此次來勢洶洶,其誌不小。”
“且我軍主力,一部分由吳王統領,一部分由範陽王率領,鎮守南疆,防備匈人。”
“若倉促調集大軍北上,恐南線、西線有失啊!”
“是否……先以穩固防守為主,待查明敵情,再圖反擊?”
“防守?怎麽守?”慕容評立刻反駁,語氣激昂。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柔然鐵騎在我大燕國土上肆虐,屠戮我子民,焚燒我城池嗎?”
“此乃怯戰之言,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陛下,當以雷霆萬鈞之勢,速戰速決!”
朝堂之上,頓時分成了“速戰”與“緩守”兩派,爭論不休。
主張速戰的多是宗室勳貴,擔心自身利益受損。
主張緩守的則更多考慮全局戰略,雙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慕容俊聽著下麵的爭吵,隻覺得頭痛欲裂,心中的暴戾之氣越來越盛。
他既痛恨柔然的入侵,又惱怒臣子的無能與爭吵。
更深處,還有一種對當前複雜局勢的無力感。
南有冉閔虎視,西有苻堅雄踞,如今北疆又告急……
就在朝堂亂成一鍋粥,慕容俊幾乎要忍不住再次爆發的時候。
一個平靜而清晰的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陛下,諸位,可否聽臣一言?”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大司馬、太原王慕容恪,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殿中。
他並未身著朝服,隻是一襲素淨的青袍。
麵容清臒溫雅,與這奢華喧囂的宮殿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裏,如同狂風暴雨中屹立不倒的青鬆。
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迷霧。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連暴怒的慕容俊,也暫時壓製住了火氣。
看向自己這位能力超群、卻也讓自己內心深處無比忌憚的弟弟。
“大司馬有何高見?”慕容俊的聲音依舊帶著餘怒。
慕容恪緩步上前,先是拾起被慕容俊摔在地上的軍報,仔細看了看,然後平靜地說道。
“柔然入寇,確為國之大患。然,慌,則生亂;急,則易失。”
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後落在慕容俊身上:“臣以為,當下之策,有三。”
“其一,鎮定朝野。立刻下詔,安撫北疆流民,嚴令各郡縣堅守待援,不可自亂陣腳。”
“龍城之內,需穩定人心,禁止謠言傳播。”
“其二,查明虛實。柔然此次傾巢而出,還是部分兵力掠襲?”
“其主攻方向何在?統帥是誰?這些,需立刻派精幹斥候探查清楚。”
“兀脫雖勇,然並非柔然唯一統帥,其後必有獠戈之影。”
“其三,調兵遣將。”說到此處,慕容恪微微停頓,目光變得銳利。
“範陽王處,關係南疆安危,直麵匈人,其部不可輕動。”
“臣建議,即刻飛馬傳令吳王,命其直接率領麾下‘狼鷹騎’及部分幽州機動兵力。”
“北上迎擊柔然先鋒,挫其銳氣!”
“同時,從冀州、並州緊急抽調兵馬,集結於幽州南部,作為戰略預備。”
“視吳王戰況及柔然主力動向,再決定投入方向與時機。”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邏輯嚴密,既考慮了眼前的危機,又兼顧了長遠的戰略布局。
與朝堂上那些隻顧眼前利益或者空喊口號的言論,高下立判。
慕容評眼中閃過一絲嫉妒與不滿,但慕容恪的計劃確實無懈可擊。
他一時也找不到理由反駁,隻能陰陽怪氣地說。
“大司馬此策,自是穩妥。隻是……將如此重任交予吳王……”
“他新近消長並州劉顯,師老兵疲,能否當此大任?若再有閃失……”
這話語中的挑撥之意,昭然若揭。
慕容恪淡淡地看了慕容評一眼,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吳王用兵,鬼神莫測,‘狼鷹騎’更是我大燕銳鋒。臣,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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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轉向慕容俊,躬身道:“陛下,北疆之事,關乎國本,不容有失。”
“然南線、西線,亦需警惕。請陛下授予臣全權,統籌應對此次柔然之患。”
“臣必竭盡全力,保我大燕山河無恙!”
慕容俊看著慕容恪,眼神複雜,他忌憚這個弟弟的才能和威望。
但此刻,環顧滿朝文武,似乎也隻有慕容恪有能力、有威望穩住這危局。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沉聲道:“就依大司馬所言!”
“北疆軍務,一應事宜,皆由大司馬統籌決斷!即刻擬旨,發往各地!”
“陛下聖明!”慕容恪躬身領命。
隨著慕容俊的決斷,和慕容恪的部署。
慕容燕國這台巨大的戰爭機器,開始在北境狼煙的催促下,艱難而迅速地扭轉方向。
一場關乎國運的反擊戰,即將在血與火的北疆大地上拉開序幕。
而龍城內的暗流與博弈,卻並未因此停息。
反而在慕容恪再次攫取大權之後,變得更加洶湧澎湃。
第四幕:南疆柱
就在龍城因為北疆急報,而震動的同時。
南疆重鎮襄陽,卻呈現出一派外鬆內緊的備戰景象。
範陽王慕容友,站在襄陽城高聳的城樓上,極目遠眺。
他正值壯年,身材高大勻稱,麵容剛毅。
膚色是因常年駐守邊關,而形成的古銅色。
他並未身著華麗的親王服飾,而是一套實用的“鎮嶽”明光鎧。
甲葉經過啞光處理,胸甲上浮雕著連綿的燕山山脈。
肩吞則是玄武造型,龜蛇合體,寓守於攻。
他手中摩挲著一塊來自燕山山脈、帶有天然孔洞的奇石。
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精神的寄托。
漢水在城外緩緩流淌,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對岸的景色平靜如常,但慕容友微蹙的眉頭,卻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剛剛接到了龍城通過六百裏加急送來的密報,以及大司馬慕容恪的親筆手書。
北疆柔然入寇,規模空前,吳王慕容垂已受命北上迎敵,南線重任,係於他一身。
“多事之秋啊……”慕容友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微不可聞。
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隔著漢水,是那個如同惡魔般的匈人。
誰也無法保證,匈人會不會趁此機會,捅一刀子。
“王爺,龍城急將所言何事?”身旁的心腹副將低聲問道。
慕容友將密報遞給他,副將看完,臉色頓時一變。
“柔然竟敢如此!王爺,我們是否需要……”
“不。”慕容友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
“我們的任務,是守住襄陽,守住大燕的南大門。”
“北疆之事,有大司馬和吳王統籌,我們不可自亂陣腳。”
他轉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城防:“傳令下去!”
“其一,各軍進入一級戰備,哨探向外延伸三十裏,嚴密監視漢水對岸匈人動向!”
“其二,檢查所有城防器械,滾木礌石、火油箭矢,務必充足。”
“將城北那片樹林,再砍伐清理一遍,拓寬視野,清除敵軍可能藏身之處。”
“其三,從即日起,實行‘堅壁清野’預令。”
“通知北岸各塢堡、村落,做好隨時南撤的準備。”
“糧草物資,能轉移的盡快轉移,不能轉移的……必要時焚毀,絕不留予敵人!”
“其四,加派‘遊弈騎’,沿漢水巡弋,遇有可疑船隻、人員,立即扣押審查!”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達,顯示出慕容友作為防禦大師的縝密與果決。
他沒有因為北方的戰事而驚慌失措,反而更加繃緊了南線的神經。
他很清楚,越是這種時候,南線越不能出任何紕漏。
襄陽若失,則整個荊北門戶洞開,大燕將陷入南北夾擊的絕境。
副將領命而去後,慕容友將目光投向南方,那裏是冉魏控製下的江陵方向。
“冉閔……武悼天王……你會如何選擇呢?”慕容友喃喃自語。
是坐山觀虎鬥,等待慕容燕與柔然兩敗俱傷?
還是敏銳地抓住這個機會,火中取栗?他無法確定。
但他能確定的是,隻要他慕容友還在襄陽一天。
就絕不會讓任何敵人,輕易踏過漢水一步!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握緊了手中的燕山石。
襄陽城頭,“玄武”帥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如同這座堅城和它的主人一樣,沉穩、堅韌,不動如山。
北方的狼煙已然升起,而南方的暗流,也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漢水之下,悄然加速湧動。
天下的棋局,因為鬱久閭·獠戈這突如其來的一記重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殺機四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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