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
    隊伍已經深入峽穀數十裏。
    林間的濕氣仿佛能擰出水來，每個人的衣甲都沉甸甸的。山螞蟥無孔不入，不時有人從脖頸或小腿上拽下吸飽了血的肥碩蟲子，引來一陣低聲的咒罵。
    連續的跋涉和緊繃的神經，讓幸存的罪兵們疲憊不堪，但沒有人敢掉隊。
    隊伍的行進速度雖然不快，卻異常沉穩。每個人都下意識的跟在顧昭身後不遠處，仿佛他那並不高大的身影，能給他們帶來一絲安全感。
    顧昭走在最前麵，呼吸綿長而有力。
    他一邊警惕的觀察四周，一邊在體內默默運轉著《龍虎鍛骨術》。一股股細微的熱流隨著功法運轉，在四肢百骸間流淌，不斷的滋養著他的筋骨血肉。
    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和耐力正在以一種緩慢但堅定的速度增長。這種每一刻都在變強的感覺，讓他沉醉，也讓他對未來的複仇之路更加充滿了信心。
    “停。”
    顧昭忽然抬起右手，整個隊伍瞬間靜止。
    他沒有回頭，隻是死死盯著前方二十步外的一處灌木叢。
    【戰場直覺】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感，那是危險的預警。
    “怎麽了？”錢德勝壓低腳步，湊到顧昭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隻看到一片隨風搖曳的樹葉。
    “有血腥味。”顧昭低聲說道，聲音冷得像冰。“很新鮮。”
    他如今的五感遠超常人，哪怕隔著濃霧，也能嗅到那若有若無的鐵鏽味。
    錢德勝臉色一凜，對身後打了個手勢。所有士兵立刻舉起盾牌，握緊了兵器，擺出了防禦姿態。
    顧昭緩緩抽出腰間的百煉佩刀。
    刀身與刀鞘摩擦，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噌”響，在這死寂的峽穀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他朝錢德勝遞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呈掎角之勢，小心翼翼的朝那處灌木叢摸去。
    撥開潮濕的枝葉，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一小片空地上，躺著兩具屍體。
    其中一具身穿明軍信使的服飾，胸口一個血洞，鮮血還在汨汨流淌，顯然剛死不久。
    而另一具屍體，則顯得極為詭異。
    那人一身黑衣，身材精悍，臉上蒙著黑巾，手中握著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厚重，像是專門用來破甲的兵器。
    他的死狀更慘，脖子被擰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身上還有幾處吹筒短箭的傷口。
    周圍還散落著三四具百夷土著的屍體。
    “這裏剛剛發生過一場混戰。”錢德勝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看樣子，是這個黑衣人截殺我們的信使，結果被路過的百夷人撞見了。”
    “不對。”顧昭搖了搖頭，目光銳利的掃過現場。“錢大哥，你看信使的傷口。”
    錢德勝湊近一看，頓時瞳孔一縮。
    信使胸口的傷口邊緣平滑，一擊致命，分明是利刃所致，而且是正麵突刺，幹淨利落。這絕不是百夷那些粗製濫造的彎刀能造成的。
    再看那黑衣人手中的短刃，尺寸和形狀正好吻合。
    “是這個黑衣人殺了信使，然後又殺了撞見他的百夷人，最後自己也中了毒箭身亡？”一個老兵猜測道。
    這個推論看似合理，但顧昭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那初級的戰場直覺，依然傳來隱隱的不安。
    危險並沒有解除。
    顧昭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個黑衣人的屍體上。
    那人倒地的姿勢很奇怪，雖然渾身浴血，但握著短刃的手卻依然緊繃有力，完全不像一個死去的人。
    就在顧昭準備開口提醒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個本應死去的黑衣人，毫無征兆的暴起！
    他就像一頭潛伏的獵豹，身形快如閃電，手中的短刃化作一道烏光，直取離他最近的錢德勝的咽喉！
    “小心！”
    顧昭的嘶吼和錢德勝的反應幾乎在同一時間。
    錢德勝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卒，在黑衣人動的刹那，他下意識的將盾牌往身前一橫。
    “當！”
    一聲金鐵交鳴的巨響。
    錢德勝隻覺得一股巨力從盾牌上傳來，整個人被震得連退三步，虎口瞬間撕裂，鮮血淋漓。
    那黑衣人一擊未果，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伍長能擋住他這必殺一擊。但他動作不停，身形一轉，竟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繞向錢德勝身後。
    “找死！”
    顧昭早已蓄勢待發。
    他腳下發力，地麵被踩出一個淺坑，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手中的百煉佩刀帶起一陣呼嘯的勁風，直劈黑衣人的後心。
    黑衣人感覺身後惡風不善，不得不放棄追殺錢德勝，回身格擋。
    “鐺！”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這一次，輪到黑衣人臉色大變。
    他隻覺得對方刀上傳來的力量排山倒海，震得他手臂發麻，險些握不住手中的短刃。
    “怎麽可能？”
    他心中駭然。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力量竟然比久經戰陣的錢德勝還要恐怖數倍！
    他哪裏知道，顧昭的力量屬性本就遠超常人，又經過《龍虎鍛骨術》的淬煉，早已今非昔比。
    顧昭一刀得手，氣勢更盛。
    他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刀法大開大合，一刀緊似一刀，每一刀都攜著千鈞之力，逼得那黑衣人連連後退。
    黑衣人擅長的是詭異步法和一擊必殺的刺殺之術，最怕這種以力壓人的打法。
    十幾招過後，他已是險象環生。
    “小子，你到底是誰！”黑衣人又驚又怒，嘶聲問道。他的口音，帶著一股濃重的北地風味。
    顧昭根本不答話，攻勢越發淩厲。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一個後撤，左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閃電般刺向顧昭的小腹。
    這一招陰險毒辣，換做常人，必然中招。
    但就在匕首刺出的瞬間，顧昭的戰場直覺再次發出警報。他幾乎是本能的側身一讓，同時手中的佩刀順勢下劈。
    “哢嚓！”
    一聲脆響。
    黑衣人握著匕首的左手，竟被顧昭連同匕首一起，硬生生斬斷！
    “啊！”
    劇痛之下，黑衣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顧昭眼中寒芒一閃，抓住這個破綻，欺身而上，佩刀橫斬。
    噗嗤！
    一顆蒙著黑巾的頭顱飛上了半空。
    【叮！】
    【擊殺北鎮撫司校尉（叛），汲取武勳精粹100點。】
    【越級擊殺強敵，額外獎勵：白銀寶箱一個。】
    係統的提示音讓顧昭精神一振。
    北鎮撫司校尉？錦衣衛！
    一個錦衣衛，為什麽會在這裏截殺大明的信使？
    顧昭來不及多想，他迅速收刀，警戒的看向四周。
    直到確認再無危險，他才鬆了口氣。
    錢德勝和剩下的罪兵們已經完全看傻了。
    如果說上次顧昭擊退百夷是勇猛，那這一次，斬殺這個實力恐怖的黑衣人，簡直就是……神威！
    “他……他一個人，殺了那個怪物？”一個士兵喃喃自語，聲音都在顫抖。
    錢德勝看著顧昭的背影，眼神複雜到了極點。震撼，敬畏，還有一絲深深的忌憚。
    他知道，顧昭絕不是什麽“學過幾年粗淺功夫”那麽簡單。
    “快，看看信使身上有什麽。”
    顧昭沒有在意眾人的目光，他快步走到信使屍體旁，開始仔細搜查。
    很快，他在信使的貼身內甲裏，摸到了一個用油紙包裹的硬物。
    撕開油紙，裏麵是一個蠟封的竹筒。
    顧昭捏碎蠟封，從裏麵倒出一卷小小的紙條。
    他展開紙條，隻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收縮。
    紙條上並非尋常文字，而是一種軍中密語。但巧的是，原身的祖父曾涉獵過此類雜學，這些記憶此刻清晰的浮現在顧昭腦海。
    他很快就破譯了內容。
    “……磨盤山之糧草，已按約定交付於前。望貴部信守承諾，於九月十五日前，清除蒙化衛第七斥候隊，以絕後患。事成之後，另有鐵器三百件奉上……”
    紙條的末尾，蓋著一個清晰無比的朱紅小印。
    ——楊威。
    “嘶——”
    看清信中內容的錢德勝，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楊威……他竟敢通敵叛國！”
    剩下的士兵們也圍了過來，雖然看不懂密信，但從顧昭和錢德勝的表情，也猜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勾結百夷，出賣軍糧鐵器，借刀殺人，殘害同袍……
    這一樁樁，任何一件都是滅九族的死罪！
    他們這支斥候隊，就是楊威用來堵住嘴巴的犧牲品。
    顧昭緩緩卷起紙條，重新塞回竹筒，他的手很穩，但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本以為這隻是楊威對顧家的私人報複。
    卻沒想到，背後竟牽扯出如此驚天的叛國大案。
    這封信，是鐵證。
    但同時，也是一道催命符。
    他們現在拿著這封信，回衛所？
    恐怕還沒走到楊威的營帳前，就會被當成百夷的奸細，就地格殺。
    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們此刻的處境。
    他們不再是單純為了活命而逃亡的罪兵。
    他們是手握著叛國罪證，被叛將視為眼中釘，同時還要在危機四伏的叢林裏躲避百夷人追殺的……孤軍。
    前路，是萬丈深淵。
    後路，是刀山火海。
    死亡的陰影，比身邊的濃霧還要厚重，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