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前三十名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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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後,文具店裏彌漫著一種混合著飯菜餘香和紙張油墨的特殊氣味。收拾完碗筷,四個人都沒有散去的意思,不約而同地聚在收銀台附近。黃子琴和李安坐在靠牆的舊沙發上,黃子沫和肖立遠則搬了小板凳坐在櫃台旁。牆上老式掛鍾的秒針“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聲都敲在等待的心上,氣氛安靜得有些壓抑。
    白天的驚嚇和情緒的劇烈波動讓黃子沫感到格外疲憊。她先是趴在冰涼的玻璃櫃台上,看著窗外漸深的夜色和偶爾閃過的車燈發呆,不知不覺間,眼皮越來越沉,竟歪著頭睡了過去,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
    肖立遠原本也強打著精神,看到黃子沫睡著了,他悄悄站起身,從裏屋的架子上拿了一件李安的厚外套,動作極其輕柔地披在黃子沫單薄的肩膀上。他重新坐下,用手臂撐著下巴,本想繼續等電話,但溫暖的燈光和靜謐的夜晚仿佛有催眠的魔力,他的腦袋也開始一點一點,最終也抵不住困意,打起了瞌睡。
    黃子琴看到兩個孩子都睡著了,心裏又是心疼又是酸澀。
    她輕手輕腳地站起來,也找了一件外套,小心翼翼地蓋在肖立遠身上,生怕驚醒他。
    李安看著這一幕,眼神有些恍惚。橘黃色的燈光柔和地籠罩著兩個熟睡的孩子,這場景讓她仿佛穿越回了五六年前。那時候,這兩個小家夥還沒櫃台高,為了誰能站在收銀台後麵那塊“寶地”當“小老板”而爭得不可開交。
    肖立遠個子小,常常被黃子沫“欺負”得哇哇大哭,可哭過之後,黃子沫又會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塞給他,兩人轉眼又和好如初。也是一個這樣的夏日下午,兩人玩累了,也是這樣頭靠著頭,在櫃台邊睡得香甜。
    時光荏苒,孩子們長大了,煩惱也跟著一起來了。
    “叮鈴鈴——!!!”
    突然,一陣尖銳急促的電話鈴聲像驚雷一樣炸響,瞬間打破了店裏的寧靜。
    “啊!”黃子沫被嚇得猛地驚醒,心髒“咚咚”狂跳,茫然地抬起頭,臉上還帶著睡痕。
    肖立遠也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下意識地第一時間伸手,輕輕拍了拍黃子沫的後背,低聲安撫:“別怕別怕,是電話。”
    李安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電話旁,伸手拿起了聽筒:“喂?您好,立遠文具店。”
    電話是楊老師打來的。李安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開始急劇變化。起初因為擔心而泛紅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變得鐵青,握著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接著,那鐵青色又慢慢褪去,轉為一種擔憂過度的蒼白。她緊皺著眉頭,偶爾“嗯”、“啊”地應幾聲,眼神複雜地瞟向緊張地望著她的兩個孩子。
    肖立遠看著姨媽臉上那如同調色盤般變化的臉色,心裏“咯噔”一下,涼了半截。他偷偷碰了碰黃子沫的胳膊,用口型無聲地說:“完蛋了……”
    黃子沫也屏住了呼吸,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指甲掐進了掌心。
    終於,李安聲音幹澀地說了句“好的,楊老師,我們一定配合教育,謝謝您”,然後緩緩放下了聽筒。
    黃子琴立刻湊上前,急切地問:“李姐,學校怎麽說?楊老師怎麽決定的?”
    李安轉過身,麵向他們,臉色依舊凝重,她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學校對這件事……非常重視。”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孩子們瞬間繃緊的身體,才繼續道,“楊老師說,按照校規,聚眾去遊戲廳這種不良場所,情節嚴重的話……是可以考慮開除學籍的。”
    “開除學籍?!” 黃子琴驚得捂住了嘴。黃子沫和肖立遠更是瞬間瞪大了眼睛,臉色煞白,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然而,李安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了一些:“但是——” 這個“但是”讓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來,“楊老師也說了,念在你們是初犯,而且這次國慶的黑板報為班級爭得了榮譽,得了第二名,算是將功補過。學校給你們一個機會。”
    她目光嚴肅地看向肖立遠和黃子沫:“條件是,本學期期末考試,你們倆,語文、數學、英語三門主科的總分,必須都進入全年級前三十名!用實實在在的成績,來洗刷這次錯誤帶來的影響,為班級正名!如果做不到……” 李安沒有說下去,但那個懸而未決的後果,比直接說出來更讓人感到壓力。
    黃子琴聽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連忙說道:“這個好!這個處罰好!李姐,這是學校給機會了!沫沫,立遠,你們兩個加把勁,肯定可以的,對不對?” 她看向女兒和肖立遠,眼神裏充滿了鼓勵和期望。
    黃子沫和肖立遠還沉浸在“開除”的驚嚇和“前三十名”的巨大壓力中,一時沒能完全反應過來。肖立遠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發出聲音。全年級前三十名?對他這個平時作業都靠“外包”的人來說,這簡直像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而黃子沫則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眼神裏閃過一絲堅定,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這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代價是他們必須付出加倍的努力。夜晚的文具店裏,一種新的、名為“壓力”的種子,悄然埋下了。
    十月底的清晨,已是深秋。六點鍾,天光還未大亮,灰白色的濃霧像一張巨大的紗幔,籠罩著整個小鎮,將遠處的房屋和樹木都模糊成了朦朧的影子。氣溫驟降,嗬出的氣瞬間變成一團白霧。寒意透過單薄的窗縫鑽進來,帶著潮濕的泥土和枯葉的味道。
    黃子沫已經穿戴整齊,套上了一件媽媽織的厚實毛衣和一件半舊的棉外套。黃子琴把剛出鍋、還燙手的烙餅卷雞蛋和裝著熱騰騰紅棗豆漿的保溫杯塞進她的書包裏,仔細叮囑:“沫沫,路上跟立遠一起,趁熱吃,豆漿也趕緊喝了,這天氣東西涼得快,吃了涼的要拉肚子的。”
    “知道了,媽。”黃子沫應了一聲,係好圍巾,推開門走進了濃霧和寒氣裏。
    她熟門熟路地走到“立遠文具店”的後門口,在冰冷的石階上站定。寒風像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她縮了縮脖子,把裝著早餐的布袋子緊緊捂在懷裏,兩隻手交疊著護在上麵,生怕那點寶貴的暖意被冷風吹散。等了好一會兒,店裏還靜悄悄的,沒有肖立**時那種叮鈴哐啷的動靜。
    黃子沫吸了吸鼻子,提高音量,朝著緊閉的店門喊了一聲:“肖——立——遠!再不起床遲到啦!!!”
    聲音在寂靜的、被霧氣包裹的清晨裏顯得格外清晰。
    店裏,正裹著被子做著“拳皇”美夢的肖立遠,被這聲熟悉的叫喚猛地驚醒。他一個激靈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暗道一聲“糟糕!”,立刻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套毛衣、穿褲子、蹬鞋子……動作比平時麻利了不止一倍,刷牙洗臉更是像打仗一樣,水花四濺。不到十分鍾,他就胡亂地收拾好了自己,“哐當”一聲拉開了店門。
    一股冷空氣撲麵而來,肖立遠打了個哆嗦,一眼就看到了門口凍得鼻尖發紅、卻還死死捂著懷裏布袋子的黃子沫。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趕緊接過袋子,觸手是溫熱的,心裏一暖。他迫不及待地拿出烙餅,大口大口地咬起來,燙得直吸溜嘴也顧不上。
    黃子沫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忽然覺得今天的肖立遠有點不同尋常,她歪著頭打量了他一番,說道:“肖立遠,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啊?”
    肖立遠正嚼著餅,一聽這話,心裏美滋滋的,以為黃子沫要誇他今天動作快或者變帥了,故意停下咀嚼,揚起下巴,帶著點小得意問:“哦?哪裏不一樣了?”
    黃子沫的目光從他臉上慢慢下移,最後定格在他的腳上,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鞋子穿的不一樣。”
    肖立遠一愣,低頭一看——好家夥!自己左腳踩著一隻黑色的布鞋,右腳卻套著一隻棕色的、稍厚實的休閑鞋!肯定是剛才太著急,在昏暗的屋裏摸到哪隻穿哪隻了!他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趕緊把手裏的餅塞回黃子沫手裏,撓著後腦勺,支支吾吾地說:“我……我馬上回去換!” 說完,轉身像兔子一樣竄回了店裏。
    看著肖立遠倉惶逃跑的背影,黃子沫終於忍不住,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在寒冷的清晨裏,這笑聲顯得格外清脆溫暖。
    一分鍾後,肖立遠再次出現在門口,這次兩隻腳上規規矩矩地穿著一雙同款的運動鞋。他紅著臉,不敢看黃子沫,悶頭接過早餐:“走……走吧!”
    兩人並肩走進濃霧裏,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腳下的落葉被踩得沙沙作響。吃著熱乎乎的早餐,身體漸漸暖和起來,但黃子沫的眉頭卻不知不覺地微微蹙起。她突然想到了蘇言言。經曆了昨天那樣難堪的局麵,蘇言言今天還會來學校嗎?如果她來了,她們見麵該說什麽?會不會非常尷尬?蘇言言會不會因為愧疚而躲著他們?
    肖立遠很快吃完了餅,正喝著溫熱的豆漿,一轉頭看見黃子沫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樣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喂,黃子沫,你想什麽呢?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了!該不會是怕了那個‘前三十名’吧?”
    黃子沫回過神來,白了他一眼,語氣帶著點小驕傲:“那是你應該擔心的事。我在想……蘇言言。”
    聽到這個名字,肖立遠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黃子沫繼續低聲說:“我在想,她今天要是來了學校,我們見麵會不會很尷尬?她會不會……躲著我們?”
    被她這麽一提醒,肖立遠臉上的輕鬆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擔憂和複雜。他想起蘇言言自信舉手擔任板報組長時的樣子,想起她思路清晰、有條不紊地分配任務,想起她在遊戲機廳裏打敗自己時那開心又略帶得意的笑容,更想起昨天在辦公室,她鼓起莫大勇氣在陳樂麵前維護他們時,那雙含著淚卻異常堅定的眼睛……甚至,連他自己之前萌生出“要自己寫作業”、“要改變一點點”的念頭,似乎也有一瞬間,是因為被這個轉學來的、與眾不同的女生身上那種自信和光芒所吸引。
    正當肖立遠想得出神,腦海裏各種畫麵交織時,黃子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喂,肖立遠!你又發什麽呆呢?快走啦,霧這麽大,別真遲到了!”
    肖立遠猛地回過神,“哦”了一聲,加快腳步跟上。濃霧依舊未散,前方的路看不太清,就像他們此刻對如何麵對蘇言言的心情一樣,迷茫而充滿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