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劇本秘密的逐步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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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車緩緩駛離站台,亞瑟握著手機的手沒有鬆開。屏幕上的那條消息依舊停留在眼前:“第一批數據已進入安全艙,下一步,請喚醒沉睡的證人。”他沒有立刻回複,也沒有退出界麵,隻是將設備翻轉,背麵貼在掌心,感受著金屬外殼傳來的微涼——像是一塊從深井裏打撈上來的鐵片,帶著某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溫度。
    他沒去公司,也沒回家。
    清晨六點十七分,城市剛剛蘇醒。街道兩側的霓虹燈還未來得及熄滅,便利店門口站著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低頭啃著三明治,書包帶子滑到臂彎。亞瑟站在路邊招手,一輛出租車應聲靠停。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後視鏡上掛著褪色的平安符,收音機裏正播放早間新聞:昨夜城南某影視基地突發火警,消防趕到時火勢已被控製,初步判斷為電路老化所致。
    “去城西。”他說。
    司機點點頭,踩下油門。車窗外,天光漸亮,雲層低垂,仿佛整座城市被罩在一層灰藍色的玻璃罩中。亞瑟閉上眼,腦海中卻浮現出昨晚茶館外的畫麵——周振聲佝僂著背,在巷口抽煙,煙頭忽明忽暗,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髒。老人把鉛筆寫的數字塞進他手裏時,手指枯瘦如枝,指甲縫裏嵌著墨跡,像是幾十年沒洗幹淨。
    “你記住,”那時他說,“有些劇本不是寫出來的,是用命換的。”
    出租車拐過兩條街,最終停在城西一棟老舊寫字樓前。樓體灰暗,外牆瓷磚剝落了幾處,像一塊塊結痂的舊傷疤。門禁係統早已失靈,鐵門虛掩著,風吹動時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亞瑟推門而入,穿過空蕩的大廳。地麵瓷磚裂了縫,角落堆著廢棄的紙箱和斷掉的電線。電梯門鏽跡斑斑,按下七樓按鈕後,鋼纜吱呀作響,緩慢上升。
    走廊盡頭是間不起眼的小辦公室,門牌寫著“星辰後期工作室”,玻璃上貼著褪色的噴繪字,像是多年未換。這裏曾是他早年投資的一個獨立剪輯團隊租用的場地,後來項目終止,地方閑置下來。如今沒人記得這裏還連著一條未注銷的專線網絡,帶寬不大,但足夠私密——更重要的是,它不在任何官方備案名單上。
    推開門,房間內陳設簡單:一張折疊桌,兩把椅子,角落裏立著一台老式服務器機箱,風扇低鳴,像是某種沉睡生物的呼吸。牆上掛著一幅泛黃的電影海報,《銀翼追凶》,主演名字已被膠帶遮住。亞瑟放下包,從夾層取出筆記本電腦,接上電源,再插入周振聲給的牛皮紙信封裏的加密U盤。
    屏幕上跳出驗證窗口,他輸入一串字符——那是昨晚在茶館外,老人用鉛筆寫在煙盒背麵的一組數字與字母組合。輸入完畢的瞬間,鍵盤微微震動了一下,仿佛係統在確認他的身份。
    連接成功。
    他調出《鏡淵》的完整劇本電子檔,共三十二集,一百八十七頁。文件創建時間顯示為九個月前,最後一次修改是在兩周前,由艾迪的助理提交至合作方共享平台。表麵看,一切合規,格式標準,角色動機清晰,敘事節奏緊湊。
    但他知道,問題不在格式,而在結構。
    他打開一個本地運行的文本分析程序,界麵樸素,沒有聯網功能。這是陳默通過匿名信道發來的工具,專門用於比對敘事節奏中的異常斷點。他將劇本按章節拆解,標記出所有角色的重大命運轉折點:死亡、失蹤、精神崩潰、被迫退圈……每一個節點都被標注成紅色圓點,密集地分布在時間軸上。
    然後導入另一份文檔——一份非公開的藝人異常流動記錄表。來源不明,但內容詳實:五年內,共有十七名簽約新人在無聲明情況下徹底消失;其中九人曾參與過大型製作項目的前期試鏡或短片拍攝;三人最後露麵的地點,都與《鏡淵》中某個場景原型高度重合。
    光標停在第十一集第三場。
    “女配角蘇棠,在深夜獨自登上醫院天台,留下一句‘你們以為我瘋了?其實我看得太清楚’,隨後墜樓身亡。警方認定為抑鬱症引發的自殺事件,家屬未提出異議。”
    亞瑟皺眉。
    這段劇情在初審時就被製片方批為“處理倉促”“缺乏鋪墊”,編劇回應稱“角色定位本就是功能性犧牲者,服務於主角覺醒”。可現在看來,這個“功能”太過精準——精準得不像創作,而像複刻。
    他調出林晚的公開資料。二十六歲,畢業於南方藝術學院表演係,曾在一部網劇裏跑過三天群演。唯一一次媒體采訪是在三年前一場小型戲劇節上,她說:“我想演一個能說出真相的角色,哪怕隻有五分鍾鏡頭。”
    視頻裏,她說話時不自覺地重複尾音,像是怕被人聽漏。
    亞瑟回放劇本中的那句遺言:“你們以為我瘋了?其實我看得太清楚。”
    語序一致,停頓位置相同,連那種帶著壓抑的強調方式都如出一轍。不隻是台詞相似,連語氣節奏都幾乎完全複製。這不是巧合,是模仿,甚至是……還原。
    他撥通陳默的加密語音通道。
    “你看到那個廢棄醫院的審批文件了嗎?”對方聲音沙啞,背景有輕微電流聲,“我查了審批流程,蓋章單位是‘星瀾文化’下屬的項目協調部。這家公司名義上做影視外包,實際上隻承接艾迪集團內部項目的邊緣事務。”
    “也就是說,這場戲根本沒被正式報備?”
    “不止是沒有報備。”陳默頓了頓,“我在檔案庫裏找到了一份同期的巡查記錄。那座醫院早在兩年前就被列為危房,禁止任何人員進入。可就在《鏡淵》拍攝前三天,有人以‘取景測試’名義申請臨時通行權限,簽字人是星瀾文化的執行總監——李巍。”
    名字跳進耳朵的瞬間,亞瑟記起來了。
    李巍,艾迪經紀人團隊的幕後操盤手,業內出了名的“清道夫”。誰要鬧合約糾紛、誰想跳槽自立門戶,隻要他出手,三個月內必銷聲匿跡。傳聞他曾讓一位試圖曝光潛規則的新人歌手在海外旅行途中“意外溺亡”,事後屍檢報告顯示肺部無水,死因至今未明。
    他切斷通話,重新打開劇本目錄。視線落在第七集和第十九集之間的空白段落——那裏原計劃有一條副線,講述一群年輕演員試圖揭露行業黑幕,最終集體失聯。這條線在終稿中被整體刪除,僅留下幾句模糊台詞作為伏筆。
    他調出原始分鏡草圖壓縮包,嚐試解壓。密碼保護。
    輸入幾個可能的時間節點、項目代號,均失敗。
    最後,他試了試林晚的生日加上“ZT”——“真相”的拚音首字母。
    文件打開。
    裏麵是十二張手繪場景圖。第一張,幾名演員圍坐在一間昏暗的排練室,牆上貼滿剪報和名單;第二張,一人被蒙眼帶出大樓;第五張,地下停車場,黑衣人遞出合同,紙上印著熟悉的LOGO——星瀾文化;最後一張,同一間屋子被火焰吞沒,門窗緊閉,外麵站著幾個穿黑西裝的人影。
    圖紙右下角,有行極小的鉛筆字:“他們不讓說,但我得留下痕跡。”
    亞瑟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
    這不是創作,是記錄。
    某種意義上,這整部劇都不是為了播出而寫的,而是為了讓某些再也無法發聲的人,借虛構之名,完成一次遲到的陳述。每一個看似荒誕的情節背後,都藏著一段被抹去的真實。那些“自殺”“失蹤”“精神失常”的角色,或許正是現實中某個曾掙紮呼喊卻被強行噤聲的靈魂。
    他合上電腦,起身走到窗邊。天色漸亮,遠處高架橋上的車流開始密集起來。樓下早餐攤升起了炊煙,油條在鍋裏翻滾,發出細微的劈啪聲。一對母女蹲在攤前等豆漿,小女孩踮腳看著鍋,眼睛亮晶晶的。
    手機震動了一下。
    新消息來自艾迪:“今天下午四點,工作室見麵。審計小組的事,有進展。”
    他盯著那句話,沒有立即回複。
    他知道她未必知情。也許她隻是個執行者,被推到台前維持項目的外殼完整。但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偏偏選這部劇?為什麽允許這些細節存在?又為什麽,在他提出設立獨立審計時,她的反應不是抗拒,而是沉默後的一句“需要上麵點頭”?
    他重新開機,把所有證據整理成一份加密文檔,命名為“鏡淵原始意圖分析v1”。然後將文件分割成三部分,分別上傳至三個不同的離岸存儲節點。每一段上傳完成後,本地副本自動銷毀,不留痕跡。
    做完這些,他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我。”他說,“我想見周老師一麵。”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
    “老地方。”對方終於開口,“中午十二點,別走正門。”
    掛斷後,他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臨出門前,回頭看了眼那台服務器。指示燈還在閃爍,綠色的光點一下一下,像某種無聲的回應。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見到周振聲的情形——那時他還隻是個實習生,誤闖了剪輯室禁區,卻發現老人正在用一台老式放映機播放一段從未公開過的試鏡錄像。畫麵中,一個女孩站在鏡頭前,念著一段關於“謊言帝國”的獨白,眼神清澈而堅定。
    “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剪輯嗎?”周振聲當時問他,“不是刪掉多餘的部分,而是把不該存在的東西,悄悄留下來。”
    他關掉電源,拉下電閘,推門走出辦公室。
    走廊燈光忽明忽暗,走到樓梯口時,他停下腳步,從外套內袋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是昨天在茶館,周振聲離開前悄悄塞進他咖啡杯下的。
    上麵隻寫了一行字:
    “林晚沒死於火災那天,她死於三年前簽下第一份經紀合約的當晚。”
    亞瑟站在台階上,手指捏緊紙邊。
    窗外一輛灑水車緩緩駛過,水霧彌漫在清晨的空氣裏,模糊了整條街道。遠處樓宇間的縫隙中,一輪蒼白的日光正艱難地穿透雲層,照不進這棟沉默的老樓,也照不進那些藏在光影背後的真相。
    但他知道,有些光,一旦被看見,就再也無法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