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感情線上的再次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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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將手機放回口袋,指尖在屏幕邊緣停頓了一瞬。那條來自艾迪的簡訊還留在收件箱裏:“明天見,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語氣平常得像一句日常問候,仿佛下午茶館裏的沉默與回避從未發生。可正是這份刻意的平靜,讓他心頭泛起一絲異樣——像是風暴來臨前海麵的靜謐,看似無波,實則暗流湧動。
他站在街角等紅燈,風從背後推著人行道上的行人向前走。一輛快遞車駛過,濺起路邊積水,有人低聲咒罵。亞瑟沒動,隻是把外套拉緊了些。雨水順著他的袖口滑進手腕,涼意一路爬上脊背。他望著對麵樓宇玻璃幕牆上倒映出的城市剪影,忽然覺得整座城市都像被一層薄霧籠罩,看得見輪廓,卻看不清真相。
會議定在上午十點,《鏡淵》項目組例行進度匯報。地點仍是艾迪工作室的那間無窗會議室,空調出風口發出輕微的嗡鳴,冷氣貼著地麵蔓延,腳底傳來一陣陣寒意。他提前八分鍾到,坐在靠門的位置,筆記本攤開,筆帽擰下又旋上。金屬筆身在他指間翻轉,發出細微的磕碰聲,像某種無聲的計時。
六個人陸續進來,各自落座,氣氛像是被調低了音量的廣播,安靜卻帶著壓力。有人低頭刷手機,有人翻文件,沒人主動交談。空氣裏彌漫著咖啡和打印紙的味道,還有那種隻有長期共事卻又彼此提防的人之間才有的微妙張力。
艾迪最後出現,穿一件米白色高領毛衣,頭發挽成鬆鬆的髻,耳垂上墜著一對極小的珍珠耳釘,幾乎隱匿於發絲之間。她進門時衝亞瑟笑了笑,眼神停留的時間比尋常多出半秒。那一瞬,他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他們在墓園外初遇的那個午後——陽光斜照,她捧著一杯熱拿鐵,說:“你看起來不像來祭奠誰的人。”
有人遞給她文件,她低頭翻了兩頁,隨即抬頭:“我們先過預算執行情況。”
議題一項項推進。特效團隊提交了新一版分鏡測試視頻,畫麵流暢、光影層次分明,贏得了幾聲輕讚;美術組展示了主場景搭建進度,一座懸浮於雲海之上的古塔模型令人驚豔;錄音棚排期也已確認,配樂作曲家將在下周進場。一切聽起來井然有序,如同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齒輪咬合,節奏穩定。
直到亞瑟提出審計小組的進展問題。
“上次說好的雙簽機製,目前有沒有新的反饋?”他問,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晰落地。
會議室安靜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艾迪。
她放下手中的筆,掌心輕輕壓住桌沿,像是在穩住某種即將傾斜的平衡。“我覺得現在談這個有點早。”她的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項目才走到中期,信任才是第一位的。流程太複雜,反而會影響效率。”
亞瑟看著她。她說這話時嘴角微揚,像是在講一個再自然不過的道理,可眼神卻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越過他的肩膀,看向牆上的投影幕布——那裏正停在一張未完成的布景設計圖上:一座廢棄劇院,舞台中央立著一麵巨大的裂痕鏡子,鏡中倒影模糊不清,仿佛藏著另一個世界。
“我不是質疑效率。”他說,“我隻是想確保每一筆支出都經得起查證。畢竟之前那筆三百萬的追加投資,來源還是沒說明白。”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有人悄悄挪動椅子,試圖緩解緊張。
“資金的事我來負責。”她打斷他,語氣依舊溫和,卻多了層不容置疑的邊界,“你放心,不會有問題。”
這句話說得輕巧,可亞瑟聽出了其中的警告意味。就像過去幾個月裏,每當他追問版權歸屬、合同細節或投資人背景時,她總會用類似的語氣回應——溫柔而堅定地劃下界限。
有人輕咳了一聲,話題迅速被轉移到演員檔期協調上。亞瑟沒再說話。他合上筆記本,手指在封麵上輕輕敲了一下,像是一種無聲的記號。他知道,今天不會再有答案了。
會後其他人陸續離開。腳步聲在走廊裏漸行漸遠,隻剩下皮鞋敲擊地板的回響。艾迪收拾文件的動作慢了一拍,等人都走完了,她才抬起頭:“你留一下?”
亞瑟點頭。
門關上後,她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遞給他。“你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太好?”她問。
這句問話來得太輕,太軟,和剛才會議室裏的態度判若兩人。她站得離他不遠,呼吸間帶起一縷淡淡的檀香氣息,那是她慣用的護手霜味道。
“還好。”他接過杯子,沒喝,“就是事情太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她靠著桌子站定,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姿態放鬆,卻又透著一股防禦性,“你覺得我不夠坦誠,對吧?可有些事,不是我不想說,是說了也沒用。”
“至少讓我知道邊界在哪。”他說,“不然我不知道該信什麽。”
她笑了下,這次笑得很短,幾乎算不上表情的變化。“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在墓園外那個咖啡館。你說你討厭虛偽的人,可現在,你卻要求我告訴你全部真相?”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抬起,“如果我說,我現在做的每一步都在被人看著,你會相信嗎?”
亞瑟盯著她。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很遠,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東西——或許是某個無法言說的過往,又或許是某種深埋心底的恐懼。
“那你為什麽要找我合作?”他問。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願意聽劇本之外故事的人。”她說完這句話,轉身去拿包,“晚上有空嗎?我知道一家安靜的店,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他本想拒絕。舌尖已經抵住了上顎,準備說出“改天吧”。可最終,他點了頭。
那是一家藏在老城區巷子裏的茶室,門麵窄小,掛著竹簾。青磚牆爬著藤蔓,門口擺著一隻舊陶缸,蓄著雨水和幾片浮萍。他們被引到角落的卡座,燈光昏黃,背景放著一段不知名的鋼琴曲,旋律緩慢,帶著幾分懷舊的憂傷。
艾迪換了鞋,盤腿坐下,腳踝處露出一截素色襪邊。服務生端來一壺桂花烏龍,她親自倒了一杯遞給亞瑟,動作細致得近乎儀式感。
“小時候我家附近也有這樣的地方。”她說,目光落在茶湯上,氤氳熱氣模糊了她的側臉,“我爸總帶我去喝茶,一邊聽評書一邊吃花生。那時候覺得,日子就該這麽過。”
亞瑟沒接話。他在等她說重點。他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帶他來這裏。
她似乎察覺到了,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忽冷忽熱?”
“你今天在會上否決審計建議,轉頭又約我出來聊天。”他說,“這不像一個投資人該有的節奏。”
“也許我不是為了投資。”她聲音低了些,“也許我隻是……不想讓你走得太遠,又不想讓你靠得太近。”
“為什麽?”
她垂下眼,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內側,動作很輕,像是撫平一道看不見的褶皺。這個細節被亞瑟捕捉到了——他記得在一次公開采訪視頻裏,她也是這樣,在提到經紀公司決策爭議時,做了同樣的動作。那一次,她否認了有關財務造假的指控,語氣堅決,可手上的小動作暴露了內心的不安。
“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痛苦。”她終於說,“我不想你變成下一個被消失的人。”
“林晚呢?”他直接問出口,“她是不是也以為自己隻是演一場戲?”
艾迪猛地抬頭,臉色變了。那是一瞬間的失態,瞳孔收縮,嘴唇微微顫抖,仿佛這個名字觸動了某個深埋的開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聲音冷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鋒利,“如果你懷疑我,大可以退出。”
“我不是懷疑你。”他說,“我是想知道,你到底在保護什麽。”
她沒回答。良久,她起身拿起包,說時間不早了,該走了。
亞瑟沒有攔她。他看著她走出茶室,背影消失在竹簾之後。外麵開始下雨,細密的雨絲打在屋簷上,發出沙沙聲,像是無數細小的聲音在低語。
他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九點多。樓道燈閃了一下,老舊線路特有的電流聲嗡嗡作響。他沒開燈,徑直走向書桌,打開電腦。屏幕亮起的瞬間,調出了艾迪近三年的公開行程表,旁邊並列著《鏡淵》籌備時間軸。
光標停在一條記錄上:三年前十一月,艾迪以“私人療養”名義飛往瑞士,停留十四天。航班信息顯示她入住的是蘇黎世郊外一家名為“鬆林居”的私人療養院,對外宣稱用於心理調養。可亞瑟查過資料——那家機構實際上隸屬於一家跨國文化基金會,曾多次協助處理敏感文藝項目的版權轉移與資產隔離。
而那段時間,正是《鏡淵》初稿完成後的第一輪內部評審階段。更巧的是,星瀾文化在她返程當天,正式注冊了該項目的版權備案。
他盯著這兩條信息看了很久。
然後切換窗口,打開一段加密錄音——是上周與周振聲通話的備份。老人的聲音沉穩,帶著歲月磨礪出的冷靜:“有些人表麵上在推動項目,實際上是在封存證據。你要看的不是他們做了什麽,而是他們不讓別人做什麽。比如,為什麽某些人突然退出?為什麽原始劇本被刪減了整整二十頁?為什麽林晚的最後一場戲,永遠沒能拍出來?”
亞瑟關掉錄音,靠在椅背上。
窗外雨勢漸大,樓下的路燈映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暈。水珠沿著玻璃蜿蜒滑落,像淚痕。
他想起艾迪在茶館說的話:“不想讓你走得太遠,又不想讓你靠得太近。”
這句話像一根線,纏在他心頭,越收越緊。
他曾以為那些共處的時刻是信任的積累,是舊情複燃的征兆。可現在看來,每一次靠近,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試探。她的溫柔,她的回避,她的欲言又止,全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她在引導他,也在阻止他。
電腦屏幕還亮著,映出他疲憊的臉。黑暗中,唯有那一片幽藍的光,照亮了他的輪廓。
他伸手合上蓋子,房間陷入徹底的黑暗。
片刻後,手機震動了一下。
新消息來自艾迪:“明天見,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他盯著那句話,手指懸在回複框上方,遲遲沒有輸入任何字。不是猶豫,而是明白——有些對話,一旦開啟,便再也無法回頭。
雨還在下,打在陽台的玻璃門上,聲音均勻而持續。
他起身走到玄關,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那張下午開會時記滿筆記的紙,慢慢撕成兩半,再折成四份,最後投入垃圾桶。紙屑落在其他廢紙之上,無聲無息。
轉身時,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日曆——明天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兩個字:審片。
他靜靜站了幾秒,然後脫下外套,掛好。走進浴室,擰開熱水。蒸汽升騰而起,模糊了鏡麵。
而在那片朦朧之中,他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站在鏡子的另一邊,朝他輕輕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