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絕境中的自我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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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間的防火門在身後合攏,金屬搭扣咬合的聲音比剛才更沉,像是某種判決落錘的回響。亞瑟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一絲遲疑,反而加快了些許,繼續往下走了一層。他熟悉這棟樓的每一處死角——安全通道拐角處的通風口常年漏風,監控有三秒盲區;二層東側消防栓後的牆麵有一道細微裂痕,是他前年測試逃生路線時用指甲劃下的記號。如今這些細節都成了他沉默的盟友。
他在牆邊站定,背脊貼著冰涼的水泥麵,呼吸微微放輕。從外套內袋摸出那支筆時,指尖觸到了布料下一道舊傷疤——那是三年前一次緊急撤離中被碎玻璃劃開的。那時他還相信規則能被修補,而不是徹底推翻。
他擰開筆帽,動作緩慢而精準,仿佛怕驚擾了什麽。銀灰色的芯片躺在筆腔深處,像一枚沉睡的種子。他取出它,指尖輕輕摩挲著表麵那幾道極細的刻痕——那是他用微型雕刻刀親手刻下的編號與日期:07.14.2031。項目啟動的第一天,也是他們被告知“所有原始數據必須銷毀”的同一天。
這枚芯片裏存的東西,原本不該存在。
不是刪不掉的殘餘,而是刻意保留的火種。是那些未經清洗的情緒波動曲線、觀眾潛意識反應的真實記錄、角色命運走向與市場反饋之間的非線形聯模型……全都是後來被定義為“不可控變量”而強製剔除的數據。可正是這些“噪音”,構成了係統真正的靈魂。
他閉上眼,把審片會上每個人的發言重新過了一遍。不是聽他們說了什麽,而是想他們為什麽這麽說。
雲啟資本的人強調“專業性”,語氣篤定得近乎表演,眼神卻頻頻掃向光影傳媒代表的方向;光影傳媒那位總監模樣的男人,質疑“跨界權威”時說得義正辭嚴,但手一直在轉筆,節奏紊亂;銳視集團那個女主管,則反複提到“大眾審美”,每說一次就抿一口咖啡,像是借這個動作掩飾內心的不安。
這些人嘴上爭論不休,實則步調一致——把他推出去,把控製權收回來。
會議室角落的空調嗡鳴聲忽然清晰起來,那天的畫麵在他腦海中一幀幀倒帶。艾迪坐在長桌另一端,始終沒說話。她隻是低頭看著平板,手指懸在某個文件上方,遲遲未點開。那一刻她的側臉很安靜,可他知道,她在掙紮。
可他們怕的到底是什麽?
他睜開眼,盯著手中的芯片,雨水順著通風口邊緣滴落,在頭頂發出輕微的嗒、嗒聲。答案漸漸浮現——他們怕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帶來的那種可能性:一個能把觀眾情緒、劇情走向、角色命運都量化分析的係統。
這不是推薦算法,也不是流量預測工具。它是共情的逆向工程——通過數百萬樣本的心理映射,還原出人們為何會被某個眼神打動、為何因一句台詞落淚。它能告訴你,為什麽第七集第十八分鍾主角轉身離去的那個背影,會讓七成女性觀眾產生強烈孤獨感;也能揭示,反派臨死前說的那句“我本可以救你”,如何激活了集體記憶中的創傷共鳴。
這個係統一旦公開運行,就能揭穿那些靠經驗、人脈和資本操控市場的舊規則。它不講關係,隻講數據;不看背景,隻看反饋;不問資曆,隻問真實觸動。
這才是真正動搖根基的東西。
他忽然想起林晚最後一次來找他時說的話:“你知道最可怕的不是謊言,是什麽嗎?是真相沒人願意承認。”
那時她剛提交完那份關於行業隱形暴力的研究提案,眼裏有光,也有疲憊。“如果我們連故事都不敢說實話,那還能指望現實嗎?”她問。
三天後,她消失了。官方說法是“出國進修”,可她的社交賬號停更,郵箱自動回複關閉,連母親都說聯係不上。而那份提案,連同所有相關討論記錄,都被標記為“**險內容”,永久封存。
既然正麵打不贏,那就換個戰場。
他把芯片收回筆中,旋緊筆帽,放進襯衫內袋,貼近胸口的位置。那裏離心跳最近,也最不容易被搜查發現。轉身朝安全出口走去時,腳步比來時穩了許多。
外麵雨已經停了,空氣濕冷,樓道通風口吹出的風帶著一股鐵管久泡雨水後的鏽味,混雜著遠處垃圾桶散發的淡淡酸腐氣。城市淩晨四點的氣息,總是這樣既衰敗又清醒。
他走出大樓,沒打傘,也沒叫車,徑直往地鐵站方向走。街道空曠,路燈昏黃,一輛環衛車緩緩駛過,刷子碾壓積水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路過一家還在營業的便利店,玻璃門縫裏飄出一點暖光,有個夜班保安坐在裏麵喝熱飲,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車廂裏人不多,零星幾個乘客各自蜷縮在角落,有的戴著耳機,有的閉目養神。他選了靠近車門的位置坐下,外套沾著水汽,貼在背上發涼。對麵廣告屏正循環播放某部新劇預告,主角站在高樓邊緣,仰頭望天,背景音樂激昂澎湃,鼓點密集如戰鼓。
他看著那畫麵,忽然想起半年前自己第一次給艾迪演示數據分析模型時的情景。
那天傍晚,辦公室隻剩他們兩人。窗外夕陽灑進來,照在投影幕布上,圖表流動如河。他調出一組對比數據:傳統編劇團隊預判的高潮節點 vs 係統預測的情感峰值位置。兩者偏差高達63%。
“你看,”他說,“我們一直以為觀眾會在‘複仇成功’那一刻最激動,但實際上,讓他們真正動容的是‘放下刀’的那一瞬。”
艾迪怔住了。她盯著屏幕良久,忽然輕聲說:“如果真能知道觀眾在想什麽,也許我們就能拍出不一樣的東西。”
那時她說這話時的眼神,是真的動容。
不是敷衍的認可,也不是職業性的鼓勵,而是一種近乎信仰般的震動——就像一個人終於聽見了自己長久以來內心回響的答案。
但現在他知道,現實不會因為動容就改變。
資本不會允許一個透明化的創作流程存在,因為它意味著權力的分散。決策不再由少數人閉門敲定,資源分配不再依賴幕後交易,作品價值也不再由平台算法單方麵定義。而這套係統所指向的未來,恰恰是要打破這種封閉的利益鏈條。
他過去六個月的努力,本質上是在試圖用技術邏輯挑戰利益結構,太過理想化,也太不設防。他以為隻要證明有效,就會有人跟進;隻要數據準確,就能贏得信任。但他忘了,在一個早已固化運轉的體係裏,真相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脅。
列車到站,門開,冷風灌入。他起身下車,腳步踏在站台瓷磚上的聲音清脆而堅定。
走出站口時,天色灰蒙,晨霧未散。街邊早餐鋪剛支起攤子,蒸籠冒著白氣,油條在鍋裏翻滾,滋啦作響。一位老人正蹲在一旁整理蔥花,鼻尖凍得通紅。亞瑟買了杯豆漿,紙杯燙手,他捧著慢慢走,熱意一點點滲進掌心。
回到住處,房間依舊保持著離開時的模樣:書桌上堆滿資料,牆上貼著《鏡淵》的角色關係圖,地板上散落著幾本翻舊的心理學專著。他沒換衣服,直接坐到書桌前,按下台燈開關。
燈光亮起的瞬間,牆上那張手寫紙條映入眼簾:“讓故事回歸人心”。
那是《鏡淵》立項那天他親手貼上去的。墨跡有些暈染,是因為那天他寫完後,順手用袖口擦了下字跡未幹的地方。他曾以為,隻要堅持真實,就能打動人心;隻要守住初心,就不會迷失方向。
可現在他明白,問題不在內容本身,而在信任機製的斷裂。
觀眾不再相信劇集是為他們做的——他們看到的是套路、是營銷、是熱搜操控下的虛假熱度;創作者也不再敢按真實想法拍戲——他們麵對的是投資方的壓力、平台的KPI、審查紅線的模糊邊界。中間隔著層層代理、條款限製、流量博弈和話語權爭奪。
而他之前所做的,隻是在這個封閉體係內部做優化,根本沒觸及核心。
但如果……把整個過程打開呢?
他打開電腦,調出備份資料目錄。調研報告、心理建模、剪輯邏輯、會議記錄,甚至今晚的筆記摘要,全都在。這些原本屬於內部機密的內容,能不能變成一種新的起點?不再由少數人決定故事怎麽講,而是讓願意參與的人一起決定?
比如,先把前期研究公開,配上簡要解讀;再放出角色設定初稿,征集修改意見;每一輪剪輯調整,都附上決策依據和團隊討論摘要。觀眾可以投票、留言、提出質疑,所有互動數據反過來成為下一階段創作的參考。
這不是妥協,也不是退讓,而是一次重構。
他翻開筆記本,在封麵內頁寫下四個字:“共創敘事”。筆跡清晰,力道均勻。這不是口號,而是一個方向。一個不需要依賴傳統投資渠道、不必受製於平台規則的新路徑。哪怕隻有幾千人關注,隻要這些人真心在意故事本身,就有機會走出一條不同的路。
夜深了,窗外城市逐漸安靜。遠處高架橋上的車流稀疏下來,霓虹燈一盞接一盞熄滅。他靠在椅背上,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新模式的風險顯而易見:沒有資金支持,傳播範圍有限,還可能被對手搶先模仿或惡意攻擊。但他也清楚,正因為沒人走過這條路,才有可能避開現有的圍剿網絡。
真正的突破,從來不是在別人劃定的棋盤上贏下一場戰役,而是讓所有人意識到,還有另一種玩法。
他重新打開文檔,新建一個文件夾,命名為“鏡淵計劃·公眾共建版”。裏麵隻放了一個空白文檔,標題欄他敲下第一行字:
“我們曾被告知,好故事必須由專業人士精心打造。但我們想試試,如果把創作交還給每一個願意參與的人,會發生什麽。”
接著,他開始整理第一批可公開的內容清單。調研樣本來源、問卷設計邏輯、焦點小組訪談摘錄、角色動機推演表……每一項都被標注是否脫敏、是否適合首次發布。他特別標出林晚當年提交的一份提案草稿——關於“如何通過虛構敘事揭露行業隱形暴力”,那是《鏡淵》最初的靈感源頭之一,後來被壓了下來。
做完這些,已是淩晨三點。他合上電腦,沒關台燈。窗外天際線微微泛白,遠處一棟寫字樓的輪廓開始顯現,像一座沉默的紀念碑。
他盯著那片漸亮的天空,一動不動。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追問誰在背後操縱、艾迪究竟知情多少、林晚的失蹤真相為何被掩蓋。這些問題依然重要,但他不再覺得必須先找到答案才能行動。
有時候,行動本身就是答案。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翻到寫了“共創敘事”的那一頁,又翻到背麵,空白處畫了個簡單的結構圖:左邊是“傳統模式”——投資方主導、封閉製作、單向輸出;右邊是“新構想”——公眾參與、開放迭代、雙向反饋。中間一條粗線隔開,上麵寫著:“從控製到連接”。
然後他在下方寫了一句話:“當創作不再是為了迎合,而是為了回應,故事才真正開始。”
他放下筆,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行字上。身體很累,腦袋卻異常清明。
他知道,明天一早就要麵對新一輪的壓力——銀行那邊不會再拖太久,房租和設備租賃合同即將到期;團隊成員也可能陸續收到勸退消息,甚至有人會被私下約談、施壓。但他已經不再焦慮。
因為他終於看清了下一步該怎麽走。
手機靜靜躺在桌角,屏幕黑著。他沒有去碰它。此刻不需要聯係任何人,也不需要立刻發布什麽。這個決定必須穩穩地落定,像一顆種子埋進土裏,等時機到了,自然會發芽。
他坐著,聽著房間裏唯一的聲響——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聲音。滴、滴、滴,穩定而持續。
窗外,第一縷陽光爬上對麵樓宇的玻璃幕牆,反射出一道細長的光帶,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溫暖而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