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競爭對手的聯合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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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瑟盯著手機屏幕,那條“明天見,別忘了我們的約定”的消息還停留在對話框裏。他沒回,也沒刪。淩晨五點四十七分,窗外雨勢漸弱,樓道燈終於不再閃爍,整棟公寓陷入一種近乎窒息的安靜。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滑落,在窗上劃出模糊的痕跡,像一道道未幹的淚痕。他坐在書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邊緣,皮革封皮已被磨得發亮,那是三年前《鏡淵》立項第一天,他在工作室簽下的第一份策劃案。
    腦子裏反複回放昨晚茶館裏的每一個細節——艾迪的眼神、語氣、動作,還有她說出“林晚”時那一瞬的失態。
    那是個不起眼的名字,卻像一枚鏽跡斑斑的鑰匙,猛地捅進了記憶深處早已塵封的鎖孔。林晚……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深霧》項目的編劇組長,也是唯一一個在項目被強行中止後選擇公開舉報公司數據造假的人。而她,後來消失了。
    亞瑟記得那天新聞隻提了一句:“相關人員正配合調查。”再之後,就像被風卷走的紙片,杳無音訊。
    可艾迪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更奇怪的是,她提到它的時候,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眼神有一瞬的渙散,仿佛看見了不該存在的幽靈。
    他當時沒有追問。他知道,在那樣的場合,任何情緒波動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線索。而現在,天光未明,空氣濕冷,他才敢允許自己把那段對話拆解成無數碎片,一片片拚湊。
    六點整,郵箱提示音響起。
    清脆的一聲,像是冰麵裂開的第一道響動。
    一封沒有標題的郵件,發件人是一串亂碼字符,IP地址經過多重跳轉,根本無法溯源。附件是張截圖,內容為星瀾文化內部會議紀要的一部分,時間標注為三天前。文件上清晰列出三家企業的代表姓名與職務:雲啟資本執行董事、光影傳媒項目總監、銳視集團運營負責人。會議主題隻有一行字:“關於聯合遏製亞瑟介入《鏡淵》項目的可行性討論”。結論明確:切斷其資金通道,阻斷技術合作,並在輿論層麵製造其“外行幹政”的印象。
    最後一句話像根針紮進他的神經:“你以為她是盟友?她也可能隻是棋盤上的誘餌。”
    他沒有立刻起身,也沒有驚慌。反而站起身走到廚房,燒了壺水,給自己泡了杯濃茶。熱水衝開茶葉的瞬間,蒸騰起一股苦澀的香氣,氤氳在空氣中,像某種古老儀式的煙霧。他想起周振聲曾說過一句話:“當你發現所有人都突然對你客氣了,那說明他們已經達成共識。”
    周振聲是他大學時代的導師,研究社會博弈論的學者,十年前因一篇揭露影視行業資本操控機製的文章被迫退出學術圈。臨別前,他在咖啡館寫下這句話,用鉛筆輕輕畫了個圈,說:“記住,真正的圍獵從不帶槍聲。”
    現在,他明白了。
    那些原本對他態度倨傲的投資方代表,最近兩周開始主動約飯;曾經拒絕提供技術支持的技術團隊,突然表示“願意嚐試協作”;就連一向高冷的艾迪,也在上周遞來一張手寫便簽:“你堅持的東西,或許比你自己想象的重要。”
    一切看似轉機,實則埋伏。
    七點十分,他撥通銀行客戶經理的電話,確認那筆原本應在昨日完成審批的貸款,已被標記為“材料待補”,而對方無法說明具體缺失哪一項。聲音遲疑,語調生硬,連借口都懶得編圓。緊接著,他聯係銳視集團的技術對接人,得到的答複是“項目優先級調整,暫時無法支持外部協作”。
    兩條信息,與郵件內容完全吻合。
    他放下手機,目光落在玄關處那雙沾著泥漬的登山鞋上——那是三個月前他徒步去城郊數據中心實地勘測時穿的。那時他還相信,《鏡淵》能成為一部真正由數據驅動敘事的作品,打破傳統影視依賴經驗判斷的桎梏。他曾設想用行為心理學模型預測角色成長路徑,用輿情分析係統動態調整劇情走向,甚至嚐試構建一個觀眾情感反饋閉環。
    理想很鋒利,現實卻鈍得讓人麻木。
    八點整,他站在鏡子前整理領帶。黑色羊毛西裝,白襯衫,銀灰條紋領帶,一絲不苟。今天是審片會的日子,原定九點半開始。他必須去。不是為了爭取什麽,而是要看清局麵到底惡化到了什麽程度。
    電梯下行時,金屬壁映出他的臉——輪廓分明,眼下有青黑,但眼神沉靜如深潭。他知道,今天的會議室不會有人講道理,但他們一定想不到,他也早已不是那個隻靠邏輯說話的技術人。
    影視基地B區三號剪輯廳,門禁係統刷臉通過後,走廊比往常冷清。以往這個時候,工作人員早已穿梭忙碌,燈光通明,對講機裏傳來此起彼伏的調度聲。可今天隻有零星幾個人低頭快步走過,見到他也隻是匆匆點頭,沒人打招呼。有人甚至刻意繞道,避開視線接觸。
    他在休息區坐下,打開平板,翻看昨晚整理的《鏡淵》前期調研數據——這些資料本應作為創作參考納入本次審片流程。屏幕上滾動著上千份問卷分析、焦點小組訪談記錄、劇本情緒曲線模擬圖。他曾花了整整六個月,帶著團隊走訪二十多個城市,采集不同年齡層觀眾對懸疑題材的心理預期閾值。
    這些心血,如今卻被定義為“學術報告”。
    九點二十五分,會議室門打開。兩名製片助理探頭看了看,見是他,微微一怔,隨即低聲說了句“您稍等”,便迅速關上門。
    他沒動。隻是將平板翻到一頁加密文檔,輸入指紋解鎖,裏麵是一段隱藏錄音——昨晚茶館裏,艾迪說“林晚”時的那一秒空白後的呼吸頻率變化。他已經做了聲紋比對,結果顯示:那一刻她的交感神經劇烈激活,屬於典型的創傷性記憶觸發反應。
    她認識林晚。而且,遠不止知道名字那麽簡單。
    十分鍾後,陸續有人進入。雲啟資本的代表穿著深灰西裝,進門就和光影傳媒的人低聲交談,語氣熟稔得不像臨時聯盟;銳視集團派來的竟是一個從未露麵的年輕女主管,簡曆顯示她半年前才入職,負責“品牌聯動策劃”。可亞瑟查過企業公開資料,此人此前並無影視從業經曆,倒是在某家公關公司參與過三次負麵輿情反轉操作。
    這些人本不該出現在藝術審評環節。
    九點五十五分,艾迪到了。她穿一件藏青色長裙,發絲整齊挽起,妝容精致得像是剛從發布會現場趕來。她走進來時,全場安靜了一瞬。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節奏精準得如同節拍器,每一步都帶著掌控全場的氣場。她在主位坐下,目光掃過一圈,最後落在亞瑟身上,停留不到一秒,便移開。
    但那一眼,足夠讓他捕捉到一絲異樣——她的左手無名指輕輕蹭過婚戒,動作細微,卻重複了三次。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
    會議開始。
    投影播放的是最新剪輯版《鏡淵》前三集粗剪片段。畫麵流暢,節奏緊湊,配樂恢弘,表麵看幾乎無可挑剔。但亞瑟很快察覺不對勁——原本由他團隊提供的社會心理分析模型、角色行為動機推演、觀眾情緒曲線預測等全部被剔除。取而代之的是幾段新增的商業廣告植入鏡頭,生硬地穿插在關鍵劇情中:主角在逃亡途中停下喝了一口功能飲料;反派在密謀時手持某款智能手表查看消息;甚至連一場生死對決的背景牆上,都掛著一幅明顯過度曝光的品牌海報。
    “這個改動是誰批準的?”他問。
    沒人回答。
    片刻後,銳視集團那位女主管開口:“我們覺得這部分內容更貼近大眾審美,也便於後續衍生開發。”
    “衍生開發?”亞瑟看著她,“這是審片會,不是招商會。你們什麽時候開始主導創作方向了?”
    女人笑了笑,嘴角弧度標準得像用尺子量過:“我們是聯合投資方之一,當然有發言權。”
    “可你們的投資協議還沒簽署。”他說。
    “流程總會走完的。”她語氣輕描淡寫,仿佛一切已成定局。
    旁邊雲啟資本的代表接過話:“亞瑟先生,說實話,我們都挺佩服你的跨界勇氣。但從專業角度看,你帶來的那些‘數據分析’,更像是學術報告,而不是創作指導。”
    這話一出,光影傳媒的人跟著點頭。另一名陌生製片人甚至直接說:“一個做科技出身的人,憑什麽對藝術指手畫腳?”
    空氣凝滯。
    亞瑟沒有反駁。他拿出隨身攜帶的記錄本,一頁頁翻動,默默記下每個人的發言時間、措辭傾向、邏輯漏洞。他知道,此刻爭辯毫無意義。這些人不是來討論作品的,他們是來宣示主權的。每一句話都在傳遞同一個信號:你已經被排除在遊戲之外。
    艾迪始終沉默。直到爭議最激烈時,她才輕輕說了句:“先看完片子吧。”
    聲音很輕,卻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
    亞瑟抬眼看她。她低著頭,指尖輕輕敲擊桌麵,像是在計算時間,又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指甲塗著啞光酒紅,與平日偏愛的裸色截然不同——那是偽裝,還是提醒?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她或許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甚至,她可能根本無力阻止,隻能以這種方式維持最後一點體麵。
    會議草草收場。最終決定:下一階段剪輯將由“多方共同參與優化”,原定雙簽機製暫不執行。這意味著,他徹底失去了對項目核心內容的否決權。
    人群散去,亞瑟攔住了她。
    “剛才那些人,是不是你默許的?”
    她腳步一頓,沒有轉身。
    “我沒有辦法拒絕他們的參與。”她說,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貼著地麵流淌。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不是來審片的,是來審判我的?”
    她終於回頭看他。眼神複雜,像是有話要說,卻又被什麽死死壓住。她嘴唇微動,最終隻吐出一句:“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為什麽是我退出?”他問,“明明是你找我來的。”
    “有些事,我不方便解釋。”她聲音低了些,“但我希望你能平安。”
    “所以你就讓他們當著你的麵,把我所有的貢獻抹掉?讓我像個局外人一樣被踢出去?”
    她沒說話。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繞過他,朝電梯方向走去。
    他站在原地,走廊燈光打在地麵,映出長長的影子。身後會議室的門緩緩關閉,自動鎖扣發出“哢”的一聲輕響,像一把鎖落下。
    他掏出手機,再次打開那封匿名郵件。截圖還在,證據鏈正在閉合。他一條條翻看剛才記下的筆記:誰說了什麽,何時打斷,誰回避了問題。這不是偶然的施壓,而是一次有預謀的圍剿。三家原本彼此競爭的企業,竟然能在短時間內達成一致,背後必然有人推動。
    而艾迪的態度,讓他第一次真正懷疑——她究竟是被困者,還是共謀者?
    他靠在牆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走廊盡頭傳來電梯到達的提示音,接著是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的聲音,越來越遠。他知道她走了。
    但他沒有追。
    風從通風口吹進來,帶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睜開眼,盯著天花板角落的一盞燈。那燈光輕微閃爍了一下,像某種信號。
    他握緊手機,指節微微發白。
    這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退路。要麽在這場博弈中徹底消失,要麽撕開這張層層疊疊的關係網,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他轉身走向安全出口,腳步堅定。
    樓梯間的防火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金屬搭扣咬合的瞬間,他的左手鬆開手機,任它滑進口袋。
    右手則從內袋抽出一支筆,黑色,細長,是他昨天新買的。
    筆帽旋開,露出內芯——不是墨水,而是一枚微型存儲芯片。裏麵存著他過去六個月偷偷備份的所有原始數據、未公開的研究模型,以及一段長達四十分鍾的加密視頻:那是林晚失蹤前最後一次內部會議的錄音,標題寫著:“當真相成為代價,我們是否還敢講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