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感情線上的升溫與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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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還在鍋裏冒著細小的氣泡,泡沫貼著瓷碗邊緣緩緩上升又破裂,像某種無聲的倒計時。廚房裏的光線偏暖,是艾迪特意換上的老式燈泡,她說這種光不會刺眼,尤其適合夜晚洗完碗後發一會兒呆的時候看。她手指輕輕搭在水槽邊沿,指尖沾著一點洗潔精的殘沫,泛著微弱的虹彩,在燈光下忽明忽暗。她沒急著擦幹,隻是站在那兒,看著窗外夜色一點點沉下來。
樓下的梧桐樹影被路燈拉得很長,斜斜地爬過陽台欄杆,投進屋裏來。一輛共享單車駛過巷口,鈴聲清脆,旋即遠去。城市並未入睡,隻是換了一種呼吸節奏。她忽然覺得這雙手有些陌生——三年前它們還顫抖著接過產檢報告,如今卻能穩穩地端起滾燙的湯鍋,把生活一勺一勺熬得溫熱。可有些東西始終沒變:比如聽見亞瑟腳步聲時,心跳仍會慢半拍;比如每次看到他低頭係鞋帶的樣子,都會想起那個雨天,他在醫院門口站了兩個小時,最終沒有走進來。
亞瑟從廚房門口經過,動作自然地接過她手裏的盤子放進瀝水架。兩人沒有說話,但動作默契得像已經這樣過了許多年。他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道舊疤,是早年登山留下的。那時他總說:“人生要往高處走。”現在他卻學會了彎腰,學會蹲下來和孩子平視,甚至記得小亞明最愛用藍色吸管喝牛奶。
小亞明坐在客廳地毯上,膝蓋微微外翻,那是學齡前兒童常見的坐姿。他手裏捏著那張簽了字的紙,反複折疊成小方塊,再打開,又折一次,仿佛這樣就能讓承諾變得更結實些。嘴裏低聲念著上麵的句子:“每天共讀十分鍾……每周一次家庭日……”聲音輕得幾乎融進背景音樂裏——那是艾迪睡前常放的一首鋼琴曲,舒緩得像是月光灑在湖麵。
他抬頭問:“爸爸,明天你能陪我讀完那本講星星的書嗎?”
亞瑟走過去蹲下,膝蓋發出輕微的響動。他點頭:“能。”
“不是說‘可以’,是‘能’。”孩子糾正他,眼睛亮了一下,像突然點亮了一顆遙遠的星。
“對,”亞瑟也笑了,眼角浮起細紋,“是‘能’。”
那一刻,艾迪靠在廚房門框上看著他們,肩膀鬆了下來。剛才那一場風波像是被什麽悄悄壓住了,不再翻騰,也不再刺人。她原以為自己還會怕——怕媒體追上門,怕鏡頭拍到孩子的臉,怕某天醒來他又消失在淩晨的寂靜裏。可此刻,那種長久以來懸在心口的東西,似乎正一點點落回原處,踏實得讓她想哭。
她轉身擰緊水龍頭,順手把圍裙摘下掛在鉤子上。布料摩擦金屬掛鉤的聲音很輕,但她知道亞瑟聽見了。他們之間早已形成一套隱秘的語言係統:一個眼神、一聲咳嗽、一次停頓,都能傳遞千言萬語。
亞瑟起身走到沙發旁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坐會兒。”
她遲疑了一瞬,還是走了過去。布藝沙發發出熟悉的吱呀聲,像是歡迎她的回歸。她坐下的時候,裙擺微微揚起一角,又輕輕落下。
小亞明抱著那張契約爬上來,夾在兩人中間,腦袋一左一右地看看他們,忽然說:“我們現在是不是一家人了?”
房間裏安靜了幾秒。隻有暖氣片偶爾發出哢噠聲,像時間在輕輕叩門。
亞瑟沒急著回答。他轉頭看向艾迪,目光很穩,像一座橋橫跨過所有未說出口的過往。“我想正式跟你說件事。”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每一寸空氣裏,“我不想再做那個隻在新聞裏出現的父親,也不想讓你一個人扛著所有事。我想光明正大地站在這裏,作為孩子的父親,也作為你的伴侶。”
艾迪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繞著圍裙的一角。三年前她獨自產檢時走過的長廊,冷白燈光照在空蕩的地磚上,回音清晰得嚇人;孩子發燒半夜打車去醫院的雨夜,她抱著裹在毯子裏的小亞明,在急診室門口來回踱步,手機電量耗盡前最後一通電話打給了房東確認退租事宜;還有記者堵在家門口追問孩子生父是誰的那個清晨,閃光燈刺得她睜不開眼,而她隻是緊緊摟住兒子,一句話也沒說。
那些畫麵像舊膠片一樣閃過。她不怕辛苦,怕的是希望一次次燃起又熄滅。她曾以為愛是等待,後來才明白,真正的愛是共同建造。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亞瑟繼續說,聲音低了些,卻更沉了,“你怕公眾的目光會傷害他,怕我的身份帶來麻煩,怕我又因為工作抽身離開。這些我都懂。但我現在想做的,不是補救過去,而是建一個我們都能安心生活的未來。”
他說這話時,掌心朝上放在膝頭,姿態坦然。不再是那個西裝筆挺、麵對鏡頭永遠帶著三分疏離的企業家,而是一個試圖重新學習如何當父親的男人。
小亞明仰頭看著媽媽,小聲說:“老師說,家就是有人答應不會走,然後真的沒走的地方。”
艾迪鼻尖一酸。
亞瑟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沒有用力,隻是穩穩地貼著。“我不是來請求原諒的,我是來履行承諾的。從今天起,我會調整工作節奏,減少出差,把周三下午固定留出來陪你和孩子。公司那邊我已經做了安排,不會再讓事務擠占該屬於你們的時間。”
他頓了頓,補充道:“如果哪天我失約了,你可以撕掉那張紙。”
艾迪終於抬起頭,眼裏有光在晃。“你確定這不是一時衝動?”
“如果是衝動,就不會等到今晚。”他說,“我用了這麽多天去理清事情,也理清自己。我不是完美的父親,也不是完美的男人,但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成為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卻藏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決心。他曾用五年時間把一家初創公司做到上市,也曾為一場跨國並購連續熬夜三周。可這一次,他要用餘生去完成一件更難的事——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人。
小亞明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短蠟筆和一張餐巾紙,遞給艾迪:“媽媽,你也寫個名字吧。”
艾迪接過筆,手微微發顫。她在那張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工整得近乎認真,仿佛這一筆落下,就把過往所有的孤單都封進了某個安全的角落。她寫完後輕輕吹了口氣,像是要讓墨跡快點幹透,也好讓這份心意更快地紮根。
亞瑟從茶幾底下拿出一個木盒,木質溫潤,邊角打磨圓滑,顯然是被人長久摩挲過的。他打開後取出一枚素圈戒指。銀白色的金屬泛著低調光澤,沒有任何雕飾,卻有一種沉靜的力量。他沒有跪下,也沒有說什麽誓言般的詞句,隻是將戒指輕輕放在她手心裏。“它不代表某種儀式,隻代表一個開始。如果你想等更合適的時機再公開,我可以等。隻要你願意往前走一步,我就跟著。”
艾迪盯著那枚戒指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把它戴在無名指上。尺寸剛好。她不知道他是怎麽量的,或許是在某次短暫探望時偷偷記下了她戴舊戒指的模樣,或許是憑記憶反複推敲的結果。無論哪種,都說明他早已準備好了。
她反手握緊他的手,點了點頭。
小亞明立刻歡呼起來,撲進兩人懷裏。亞瑟一手摟住兒子,一手攬住艾迪,三人靠在一起,誰也沒再開口。這一刻不需要語言,心跳與呼吸已足夠說明一切。
片刻後,孩子小聲問:“那以後每天晚上都能一起吃飯了嗎?”
“能。”亞瑟答。
“周末可以去動物園嗎?”
“可以。”
“你會參加我的家長會嗎?”
“不但要去,還要提前準備發言稿。”
孩子咯咯笑出聲,艾迪也忍不住彎了嘴角。她靠在他肩上,輕聲說:“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當年為什麽沒來找我?”
亞瑟沉默了一會兒,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那時候我以為,隻要給你們足夠的資源,就是盡到了責任。房子、賬戶、保險、教育基金……我都安排好了。我以為金錢能替代陪伴,以為距離不會影響親情。後來才明白,孩子需要的不是一個賬戶餘額,而是一個會蹲下來聽他說話的人,是一個能在雷雨夜裏陪他數星星的父親。”
他說到這裏,聲音低得幾乎成了耳語:“我錯了太久,但現在,我想改。”
“你現在願意做了?”
“已經在做了。”
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樓下的便利店剛換了班,新來的店員正在整理貨架,塑料袋窸窣作響。樓上鄰居家的孩子還在練琴,同一段旋律重複了五六遍,始終不夠流暢,卻始終堅持著。那是一首簡單的兒童練習曲,音符斷續,卻執著地向前爬行,如同成長本身。
艾迪忽然想起什麽,起身走進臥室,回來時手裏拿著一本舊相冊。封麵有些磨損,邊角翹起,顯然是經常翻看的樣子。她曾在無數個深夜獨自翻開它,一頁頁看過小亞明的成長軌跡:第一次走路、第一次畫畫、第一次叫“媽媽”。而每一頁背後,都有她悄悄寫下的日期與心情。
她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一張照片——那是小亞明兩歲時拍的,在公園的秋千上笑得滿臉泥點,衣服髒兮兮的,卻開心得像個野孩子。背後模糊的樹影間,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遠處觀望,穿著風衣,帽簷壓得很低。
“那時候你就來過?”她問。
亞瑟凝視著那張照片,點點頭。“我沒敢靠近。怕打擾你們的生活,也怕自己不夠資格。每次遠遠看一眼,就走開了。那天你給他擦臉,他一邊躲一邊笑,說‘泥巴是地球送的禮物’。我站在樹後聽了很久,直到你們離開。”
“你知道嗎?”她說,聲音輕得像夢囈,“他總問我,那個站在樹後麵的叔叔是誰。我說是你朋友。他就說,‘我希望他是爸爸’。”
亞瑟喉嚨動了一下,沒說話,隻是把她們母子摟得更緊了些。他的手臂有些顫抖,像是終於接住了墜落多年的重量。
小亞明翻到相冊最後一頁,那裏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我們一起寫首詩吧。”是他五歲時寫的,當時還不太會握筆,每個字都用力過猛,紙背都起了褶皺。
他指著那行字,認真地說:“我現在知道怎麽保護重要的東西了。就是不讓它們丟掉,也不讓它們害怕。”
艾迪眼眶又濕了。
亞瑟低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又轉向她,聲音低沉:“風來了,但我們已經建好了屋簷。”
她望著他,終於說出那句藏了太久的話:“歡迎回家。”
夜更深了,暖氣片發出輕微的哢噠聲,房間裏的溫度剛剛好。小亞明趴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裏還攥著那張契約,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夢見了什麽甜事。亞瑟輕輕把他抱起來,動作輕柔得像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艾迪跟在旁邊,替他拉開兒童房的門,順手調低了夜燈亮度。
替孩子蓋好被子後,兩人站在門口靜靜看了會兒。床頭擺著他最喜歡的星空投影儀,天花板上流轉著銀河般的光影。亞瑟輕聲說:“明天我來關燈。”
她點點頭,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回到客廳,艾迪坐回沙發,手指摩挲著那枚戒指。金屬已經貼合體溫,不再冰涼。亞瑟坐在她身旁,沒有說話,隻是伸手將茶幾上的燈調暗了些。光線柔和下來,映得整個屋子像浸在琥珀裏。
“接下來你會忙公司的事吧?”她問。
“明天開會,討論下一階段戰略。”他答,“但我會準時回來吃晚飯。”
她點點頭,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亞瑟忽然想起什麽,起身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個小本子,是那種學生常用的橫線筆記本,邊角略有卷曲。他翻到一頁空白處,寫下幾行字,撕下來遞給她。
她接過一看,上麵寫著:
“每日共讀十分鍾”
“每周至少一次家庭日”
“重要決定共同商議”
“永遠不說再見”
下麵是三個空格,分別寫著:爸爸、媽媽、小亞明。
“再簽一次?”他問。
她拿起筆,在“媽媽”後麵鄭重簽下名字。
他也在“爸爸”後落筆。
然後一起輕輕推醒沙發上熟睡的孩子。
小亞明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紙條,揉了揉臉,接過筆,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最後一個筆畫拖得很長,像是要把整個童年都寫進去。
三人把紙條折好,放進木盒,鎖上。
亞瑟把盒子放在電視櫃最上層,正中央的位置。從此,它將成為這個家中最穩固的坐標。
艾迪靠進他懷裏,頭輕輕抵著他肩膀。她的發絲蹭過他頸側,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卻讓他感到無比真實。
燈光昏黃,映在牆上三個人依偎的影子,穩穩地貼在那裏,像一幅不會褪色的畫。
小亞明在夢中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明天……要讀星星的書……”
亞瑟低頭應道:“嗯,一個字都不會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