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媒體背後的黑手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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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屏幕上的八個字還在:“風暴將至,靜觀其變。”
亞瑟盯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不是因為內容有多驚人,而是因為這八個字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突然插進了他記憶深處某個早已上鎖的抽屜。發信人號碼是虛擬號段,歸屬地顯示為境外,三分鍾前發送,無回複選項。他沒有刪,也沒有回複,隻是把手機翻過來扣在桌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某種無形的壓力。
桌麵是深灰色的胡桃木紋,冷得像一塊墓碑。窗外天色灰蒙,雲層壓得很低,像是被誰用重物墜著,遲遲不肯散開。樓下的車流聲比平時少了一些——也許是周末的緣故,又或許,整座城市都在屏息等待什麽。
他轉身打開電腦,動作沉穩,手指在鍵盤邊緣停頓了一瞬,才按下電源鍵。屏幕亮起時,藍光映在他眼底,像一道未熄滅的火種。他調出小亞明昨天做的數據模型。界麵很簡潔,橫軸是時間,精確到秒;縱軸是報道數量,刻度從0到120;中間一條紅線標注著股市開盤時刻——九點三十分整。
那些密集的紅點全都堆在九點十五到九點二十五之間,像被誰掐著秒表發出去的一樣。每一篇都是負麵新聞:標題聳動,“星瀾資本涉嫌違規操作”“內部員工爆料項目資金鏈斷裂”“投資人集體維權現場曝光”。發布平台五花八門,有財經自媒體、地方晚報公眾號、短視頻資訊號,甚至還有幾個素來中立的行業觀察賬號。
亞瑟點了播放鍵,圖表開始動態回放。每一幀推進都伴隨著輕微的提示音,像心跳。每一條負麵新聞彈出時,旁邊都會跳出來源媒體名稱和發布時間,同時在地圖上點亮一個坐標。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確認這個規律不是偶然——這些文章幾乎在同一分鍾內集中爆發,傳播路徑呈放射狀,但源頭卻異常統一。
他撥通小亞明房間的內線電話。鈴聲響了兩下就接通了。
“起來了?”
“剛醒。”那邊聲音還有點啞,帶著少年清晨特有的慵懶,“模型跑完了嗎?”
“跑完了。你來書房。”
五分鍾後,小亞明穿著校服走進來,領帶鬆垮地掛在脖子上,手裏拿著平板。他站在屏幕前看了一會兒,眉頭漸漸皺起。“你看這裏,”他指著其中一組數據,“這些文章雖然來自不同平台,但關鍵詞分布幾乎一樣。比如‘資金鏈斷裂’這個詞,在八十七篇裏出現了七十六次,而且都是第三段開頭。還有‘匿名信源’‘多名員工證實’這類表述,出現頻率高得離譜。”
亞瑟點頭。“還有發布時間。”
“對,太整齊了。”小亞明放大其中一組數據,“這不是自然傳播,是集中推送。背後一定有個指揮中心,有人在統一調度內容發布時間和口徑。”
亞瑟沒說話,打開了另一個文件夾。裏麵是艾迪昨晚整理的幾條信息。她寫得很清楚:最近有家叫“輿情通”的公關公司動作頻繁,接手了好幾個匿名項目;辦公地點在金融中心B座16層,而“星瀾資本”的注冊地址就在同一層。更巧的是,兩家公司的網絡IP段存在交集,且近期有多筆小額轉賬通過第三方支付平台流轉,最終匯入同一個托管賬戶。
“你媽今天早上六點打了個電話。”亞瑟說,“對方是個老記者,現在做行業監察。她把情況說了下,沒提名字,隻問如果多家媒體在同一時段發布相似內容,有沒有可能涉及違規操作。”
小亞明抬頭:“對方怎麽說?”
“他說要看證據。但提醒了一句——這幾年出現過‘媒體池’現象,就是幾家獨立媒體共用一個內容生產團隊,表麵上各自發聲,實際上是一套班子在操控。有些甚至連編輯都不知情,隻是按指令發稿拿錢。”
小亞明低頭記了兩行字,然後抬頭:“爸,我可以把這些報道做一次語義分析,提取共同模板。如果真有統一源頭,應該能還原出原始稿件結構。”
“去做吧。”亞瑟說,“脫敏處理,別留痕跡。所有操作走離線環境。”
小亞明走後,亞瑟翻出了華瑞資本的舊檔案複印件。紙張有些發黃,邊角磨損,像是被人反複翻閱過。他一頁頁翻過去,指尖劃過泛脆的紙麵,發出沙沙的輕響。終於,他在高管離職名單那一欄停下,目光落在一個名字上:陳硯。
三年前因虛假報表被內部警告處分,所屬部門為戰略投資部,直屬上級是李承武。
這個名字像一根刺,紮進他的記憶。李承武,遠拓集團的副總裁,業內有名的激進派,作風狠辣,擅長資本騰挪與輿論造勢。他曾公開嘲諷恒信聯合“隻會守成,不懂進攻”,並在多個場合質疑亞瑟的決策風格“過於理想化”。
而最近,他們正在競標一塊位於城南新區的地皮——政府規劃中的科技產業園核心地塊,估值超五十億。恒信聯合與遠拓集團雙雙入圍終輪,評審會在下周召開。
亞瑟拿出一張白紙,鋪在桌麵上。他先寫下三個名字:李承武、陳硯、“星瀾資本”。他在李承武和陳硯之間畫了一條線,再從陳硯連向“星瀾資本”,最後指向“輿情通”。
筆尖頓住。他又加了一個箭頭,從“輿情通”指向十幾家媒體圖標,形成一個閉環。
門輕輕響了一下,亞菲走了進來。她沒化妝,臉色略顯疲憊,頭發紮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她手裏拿著一張便簽紙,腳步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麽。
“我問了之前那個製片人。”她說,“他本來不想說,後來我提了‘輿情通’的名字,他就鬆口了。去年他拒絕了星瀾的投資,第二天網上就冒出一堆黑料,說他拖欠工資、私吞票房、性騷擾女演員。帖子發得特別集中,評論語氣也都差不多,像是有人統一組織的。”
亞瑟接過便簽,上麵寫著幾個賬號名和發布時間。其中一條微博發布時間是上午九點十八分,另一篇知乎長文發布於九點二十二分,與今天的節奏如出一轍。
“手法一樣。”他說,聲音低沉。
“還不止。”亞菲靠在桌邊,語氣凝重,“我讓場務幫我查了下,這幾家發帖的媒體賬號,最近三個月都接了同一家公司的廣告投放。名字沒寫,但付款方IP地址顯示在金融中心B座。”
亞瑟抬起頭,眼神驟然銳利。
就在這時,小亞明回來了,手裏拿著一份PDF打印稿。“我把所有報道做了文本聚類,發現它們可以歸為五個模板。”他將文件放在桌上,“每個模板都有固定的開頭句式、數據引用方式和結尾引導語。最奇怪的是,這些模板最早出現的時間,是在我們項目被凍結前一周。”
他翻開第一頁,指著一段對比圖:“看這個句式:‘據多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連續出現在七篇文章中,連省略號的數量都一致。這不是巧合,是複製粘貼後再微調的結果。”
亞瑟站起身,走到牆邊的白板前。他拿起黑色記號筆,開始畫圖。
左邊寫“遠拓集團”,右邊寫“恒信聯合”。中間是“競標地塊”。從遠拓延伸出一條線,連到李承武,再連到陳硯,再到“星瀾資本”,接著是“輿情通”,最後是十幾家媒體名稱。
他又在“星瀾資本”下麵加了一句:利用輿論製造恐慌,逼退競爭對手。
“動機有了。”他說,“路徑也清楚了。現在差的是直接證據。”
小亞明說:“要不要試試查‘輿情通’的客戶合同?這種公司一般會有備案記錄。”
“不行。”亞菲搖頭,“他們肯定用代簽或空殼公司走賬。就算有合同,也不會寫真實委托方。而且這類服務通常走私人渠道,現金結算,不留電子痕跡。”
艾迪這時也來了書房門口。她端著一壺水,給每個人倒了一杯,動作輕柔,像是怕打破某種微妙的平衡。
“我剛才又打了兩個電話。”她說,“一個是圈裏的宣發總監,一個是財經頻道的老編導。他們都提到,最近有幾家原本不碰金融話題的小媒體突然開始密集輸出這類內容,而且編輯部沒人知道稿子是誰寫的,隻知道按時發布就行,報酬結算快,從不拖欠。”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有個主編說,他們收到的稿件連署名都沒有,隻有一個編號。發完就能拿到五千到兩萬不等的費用,全部走私人賬戶。”
亞瑟看著白板上的圖,沉默了幾秒。陽光斜照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遠拓集團”四個字上,像一道審判。
“這不是簡單的抹黑。”他說,“這是係統性操控。他們想讓我亂,想讓我急著解釋,然後露出破綻。隻要我公開回應一次,他們就能順勢追擊,把我拖進無休止的口水戰,消耗我的信譽和精力。”
艾迪坐下來:“那你打算怎麽辦?”
“不按他們的節奏走。”亞瑟拿起筆,在白板最下方寫下一排字:
完善數據分析報告
收集更多受害者案例
核查“星瀾資本”股東結構
將證據提交監管預審係統
“我們先走合規渠道。”他說,“把材料準備好,上傳到監管平台的匿名舉報入口。等係統確認受理,再決定下一步。不能貿然反擊,否則就成了‘情緒失控的企業家’,正中他們下懷。”
小亞明問:“如果他們發現我們在查呢?”
“他們會。”亞瑟說,“但他們現在不知道我們知道多少。隻要我們不動聲色,就有機會搶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完成布局。真正的較量,不在台前,在後台。”
艾迪看著他:“需要我繼續打聽嗎?”
“暫時不用。”亞瑟說,“你現在接觸的人越多,越容易引起注意。等我們拿到正式受理編號,再讓你幫忙聯係可靠媒體。”
亞菲說:“我可以繼續留意劇組那邊的消息。萬一他們想找新項目洗白,肯定會冒頭。”
“好。”亞瑟點頭,“你們都去準備吧。小亞明,報告今天必須做完。越詳細越好,尤其是時間節點和語義特征的交叉驗證。”
人都離開後,亞瑟坐回電腦前。書房安靜得能聽見主機風扇的嗡鳴。他打開加密文檔,開始整理證據包。數據模型截圖、媒體報道時間軸、語義分析結果、人員關聯圖、第三方信源記錄……一項項放進文件夾,命名嚴謹,分類清晰。
最後他插入U盤,將整個資料包壓縮加密。屏幕上跳出提示:是否上傳至監管預審係統?
他把手指放在回車鍵上方,停住了。
窗外傳來一陣鳥鳴,樓下有孩子在喊媽媽。陽光斜照進來,落在鍵盤邊緣,暖得不像這個季節該有的溫度。
他重新打開郵件草稿箱,新建一封空白信件。收件人留空,主題未填。他在正文寫了兩句話,又刪掉,隻留下一行字:
“所有信息均來自公開渠道交叉驗證,不存在主觀臆斷。”
然後他關掉郵箱頁麵,轉回上傳界麵。
U盤還插在接口上,指示燈一閃一閃,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他深吸一口氣,移動鼠標,點擊“上傳”。進度條開始緩慢前進,百分之三,百分之五,百分之十……
電腦右下角時間顯示上午十點零七分。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這個號碼不在通訊錄裏,是他三年前在一個秘密會議上交換的,僅用於緊急聯絡。
“喂?”那邊很快接起,聲音冷靜。
“是我。”亞瑟低聲說,“東西準備好了。一旦係統受理,請立刻通知我。”
“明白。”對方回答,“保持靜默,別用常用設備聯絡。後續指令通過安全通道發送。”
電話掛斷。
亞瑟拔下U盤,放進抽屜底層的一個金屬盒裏,鎖上密碼。他合上電腦,站起來活動了下肩膀,頸骨發出輕微的哢響。
書房門開著,走廊很安靜。客廳傳來電視的聲音,艾迪在看早間新聞。
他走過去看了一眼屏幕。正在播報一則文化基金簽約儀式的畫麵,主持人說著什麽“強強聯合”“產業升級”。鏡頭掃過台下嘉賓,其中有一個人側臉一閃而過。
亞瑟猛地停下腳步。
那人四十多歲,穿深色西裝,袖口露出一截銀色腕表,正低頭看手裏的文件。
是他見過的照片上的人——陳硯。
畫麵很快切走,換成了項目效果圖。
亞瑟站在原地沒動。
幾秒後,他轉身回到書房,重新打開電腦。上傳進度停在百分之六十八。
他再次插入U盤,雙擊打開一個隱藏文件夾。裏麵有一段視頻,是昨天從某論壇抓取的現場錄像。他快速拖動進度條,找到簽約環節。
當陳硯抬頭的一瞬間,他按下暫停。
然後打開另一份文檔,拉出一張表格。這是小亞明做的媒體發布時間統計表。他對照著視頻裏的背景時間,逐一對比。
九點十九分,陳硯出現在**台。
九點二十一分,第一條負麵報道發出。
九點二十二分,第二條。
九點二十三分,第三條。
他的手指慢慢收緊,指節泛白。
視頻窗口還停在那一幀畫麵上,陳硯嘴角微微揚起,像是在笑。
亞瑟盯著那張臉,忽然想起三年前審計會議上的場景。那時陳硯被當眾質詢,低著頭,神情惶恐,說自己“一時糊塗”。可現在這張臉上,隻有從容與算計。
他關掉視頻,打開本地日曆,在三天後的日期上標記了一個紅點。
那是評審會召開的日子。
也是決戰開始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