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夢溪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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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太張狂,方圓不理睬,隻顧看嶽飛塑像。
“青龍戟”責斥:“小子,你是聾子也不會是瞎子吧?沒看到我們和你說話嗎?”
方圓轉身麵對,麵露慍色,說:“我真希望自己又聾又瞎。西湖雪景如此純潔恬靜,卻耳聞目睹兩條惡狗亂叫亂咬。”
“小子,你找死!”“虎頭鉤”怒吼,舉鉤鏟向方圓,以為一擊必中。方圓閃身避開,“虎頭鉤”惱羞成怒,推、挫、撕、鉤、鏟,攻勢淩厲,綿綿不斷。方圓隻是躲閃避讓,步伐輕盈敏捷,身子輕如飄絮,如影隨形地繞著“虎頭鉤”轉,把“虎頭鉤”氣得嗷嗷大叫。旁觀的“青龍戟”瞄準方圓一招“青龍探爪”猛紮,又快又準。方圓的身影卻像輕羽一樣飄去,繞到柱後。“虎頭鉤”搶上截住,方圓甩開鐵扇擋了一招,借力彈開。“青龍戟”緊接著“黑龍入洞”“懶龍翻身”“烏龍擺尾”,一招接一招,招招凶悍。方圓的身影非常敏捷,借助柱子與“青龍戟”和“虎頭鉤”周旋,以退為進。“青龍戟”瞅準方圓貼著柱,奮力猛紮。方圓蹲身抬腿一踹,青龍戟深深紮進木柱,“青龍戟”被踢飛出去。“虎頭鉤”抓住方圓蹲身之機猛鏟,方圓踢出的長腿順勢掃向“虎頭鉤”下盤,“虎頭鉤”轟然倒地。
“你等著!”“青龍戟”狠狠地瞪了方圓一眼,奮力拔出紮在柱子上的青龍戟,和“虎頭鉤”一起狼狽不堪地逃出廟門。
方圓抬頭對著大梁說:“朋友,下來吧,狗跑了。”
“這隻是兩條小狗,後麵還有大狗。”梁上的人說著跳下來,是個瘦削的男子,蓬頭垢麵,表情痛苦,胸前血跡斑斑,右手捂著滲血的胸口。受傷男子咬緊牙關說:“小兄弟,你快逃吧,鳳凰山莊你是惹不起的!”說著步履蹣跚地向後殿跑去。
方圓驚聲說:“他們是鳳凰山莊的人?怎會如此野蠻無理?”
受傷男子說:“鳳凰山莊權大勢大,向來狗仗人勢,何況人!”
方圓說:“名門望族仗勢欺人並不奇怪,但不能證明你是無辜的,也許真是壞人。”
受傷男子一愣,站住回頭說:“你想抓我?我確實算不上好人,但和鳳凰山莊的人比起來算不上壞人。”
“鳳凰山莊豈容你汙蔑!司馬空空,你不是壞人,天下還有壞人嗎?”忽見屋簷上雪花飄落,隨之跳下一個四十來歲的黑衣秀士,神氣地提劍走上大殿。
黑衣秀士身材魁梧,氣宇軒昂,步履穩健,氣勢不凡。
此時,廟外竄進剛才逃跑的“虎頭鉤”和“青龍戟”。“虎頭鉤”指著方圓對黑衣秀士說:“林總,打傷我們兄弟的就是他,這小賊是司馬空空的同夥。”
黑衣秀士林總打量著方圓,說:“喔!你們去抓司馬空空,把他留給本座。”
“林龍,有本事來抓我,和小兄弟無關。”受傷男子司馬空空逃入後殿,“青龍戟”和“虎頭鉤”緊追而去。
“林龍?!”方圓嘀咕著愣了一下。
林龍,丐幫副幫主兼武盟副盟主林虎之子、丐幫五袋弟子、中原錢莊老總,是武盟的財神爺,名如雷貫,威鎮武林,江湖人隻有不認識他的,沒有不知曉他的。
方圓肅然起敬,忙抱拳說:“林前輩別誤會,在下湊巧路過,不認識司馬空空,不是同夥,與貴下動武是他們太野蠻無理。”
“年輕人,你一人能打敗本座的貼身護衛‘追魂龍戟’孫光和‘奪命虎鉤’孫亮兄弟,武功不錯。你叫什麽名字?何人門下?”林龍嚴肅地說,一副長者風範。
方圓說:“在下方圓,無門無派。”
“方圓?”林龍琢磨著,顯然沒聽過這個名字,他看著方圓手中的鐵扇說:“聽孫氏兄弟說,你用的輕功是峨眉派的獨門輕功‘移步換形’,難道不是峨眉弟子?”
峨眉派的輕功“移步換形”獨步武林,以“快”著稱。快能搶得先機,先發製人,故江湖有“快是不敗武功”之說。在丐幫獨占鼇頭的今日武林,峨眉派的地位無足輕重,門下人才凋零,後繼乏人,獨門輕功“移步換形”也瀕臨失傳的危險。
方圓說:“在下不是峨眉弟子。我學的武功很雜,輕功之中融合了少林的‘沾衣十八跌’。武功高低與門派關係不大,關鍵要看一個人的天賦和後天的勤學苦練。”偶遇知名人士,出於敬仰,會情不自禁地實話實說。
林龍微點頭,說:“以你的武功,如果參加武林比武大會,可以進入一甲,揚名天下。孫氏兄弟就是前武林比武大會的榜眼和探花。這樣吧,你跟隨本座,本座可保舉你加入丐幫,讓你功成名就。”
成為丐幫弟子是很多江湖人的夢想,功成名就更是一生的追求,能得林龍保舉如同攀龍附鳳,可謂一步登天,但是,如果不是白日做夢,天上掉餡餅砸在頭上時,千萬別張口就吃——餡餅,也可能是陷阱!
“謝林前輩美意!人各有誌,在下才疏德薄,不配做丐幫弟子。剛才多有得罪,很抱歉。告辭了。”方圓不卑不亢,說完轉身向外走。
林龍看著方圓的背影麵露異色——他開出的條件可謂誘惑不小,膽敢一口回絕他的人更是絕無僅有。
“林總,司馬空空身上沒有那東西。”孫光和孫亮拖著司馬空空從後殿出來,“可能交給他的同夥了。”
“方圓,站住!”林龍怒斥:“看你老實規矩,竟如此狡詐,差點被你騙了。快把東西交出來!”
“什麽東西?”方圓愕然,停步轉身。孫光和孫亮已經扔下司馬空空,竄上堵住廟門。
林龍威嚴地說:“你明知故問,還會裝瘋賣傻,真不簡單啊!把東西交出來,本座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林龍,東西是我偷的,與他無關。”司馬空空有氣無力地說。
林龍冷笑說:“司馬空空,你不愧是老江湖,想和本座玩丟車保帥是不是?孫光孫亮,你們把司馬空空變成死馬空空吧!”
“是,林總!”孫光孫亮衝向司馬空空把他拖到雪地裏拳打腳踢。司馬空空在地上翻滾,雪沫亂飛,血染雪地,慘不忍睹。
“住手!”方圓衝上去護住司馬空空,大聲說:“林前輩,你是名門正派,怎如此殘忍?”
“對付你們這些雞鳴狗盜之輩,咋叫殘忍?”林龍話沒說完,一招“長虹貫日”刺向方圓胸口,疾如閃電。方圓忙展扇護喉,側身避開。林龍緊接著一招“雪花紛飛”,劍光如漫天飛雪從四麵八方掠向方圓。方圓一招“風卷殘雪”,扇子迎著劍光掃去,將其化解得無影無蹤。孫光和孫亮同時包抄上來,三人圍攻方圓,攻勢淩厲。方圓被逼到牆腳,險象環生。
“東西在梁上。”司馬空空奄奄一息地說。
林龍抽身上殿,縱身躍上大梁,落下時手裏拿著一本冊子,顯然是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林龍翻看冊子後發愣,方圓趁隙擊退孫光孫亮,扛起司馬空空奪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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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滿腹狐疑地看著司馬空空,說:“我當時真以為你把東西還給林龍了。你說林龍拿到的那本‘群芳譜’是假的,那麽當時他為什麽不追趕我們?我扛著你在雪地上跑,根本逃不了。”
司馬空空皺眉說:“在你名上惡人榜前,我沒想那麽多。我偷到的那本‘群芳譜’確實是空白的,我懷疑被蒙麵女子利用了,不然不會這麽容易得手。”
方圓嚴肅地說:“人家用重金雇你去偷,本來就在利用你。”
司馬空空漲紅了臉,說:“方兄弟說得是,我以後洗手不幹了。大哥欠你的,恐怕這輩子是無法還了。從今天起,方兄弟將為大哥背負‘惡人’的黑鍋,離開太陽/城後,在江湖上寸步難行了!”
方圓搖搖頭,一臉的無奈,說:“太陽/城人怪我偷改惡人榜,現在在太陽/城恐怕也寸步難行了。大哥怎會想到偷改惡人榜?”
司馬空空懊悔地說:“看來我上當了。你救我後不願與我同流合汙,獨自離開杭城,我到處找你。昨天剛到太陽/城就收到一封怪信,說你因救我而名上惡人榜。我又疑又急,深夜潛入鸚鵡樓看個究竟,果然沒錯,情急之下把你的名字塗掉了,沒想到弄巧成拙!”
方圓急說:“怪信在哪?還有前次約你的《題臨安邸》呢?”
司馬空空窘說:“都扔了,我沒想到現在有用,筆跡是否一樣也想不起來了。”
對於茫無頭緒的人來說,蛛絲馬跡都很重要。方圓麵露失望之色,凝思說:“蒙麵女人重金雇你盜竊黃龍別院卻暗中助你、林龍明知‘群芳譜’是假的卻不追趕、你犯‘黃龍竊案’卻讓我名上惡人榜、惡人榜揭曉之前怪信誘你偷改,這些怪事背後到底有什麽玄機?”
司馬空空搔了搔後腦勺說:“確實大有玄機。惡人榜上說你‘與賊為伍,自毀前程’,言外之意是你與林龍為伍,就會前程光明,更不會名上惡人榜了。林龍是林副盟主的獨子,林副盟主是東方盟主欽定的繼位人,林龍權大勢大,前途無量,很多人攀權附勢求之不得,他那麽賞識你,你為什麽不攀附他?”
方圓聳聳肩,輕鬆地玩轉折扇,說:“爺爺常用韓非子的話教導我——權力是老虎;老虎缺乏籠子約束很危險,要遠離老虎。我屬虎而已,又不是老虎,為什麽要坑我?我是無名小輩,又不求名利,沒什麽可擔心的。”
司馬空空愧疚地說:“方兄弟是在安慰我吧?我想沒那麽簡單的,名上惡人榜非同小可,你現在還體會不到‘口水淹死人’的力量,因為來太陽/城的人,大多都是來吃喝嫖賭尋開心的,懶得管你是惡人或是英雄。但是,出了太陽/城就不一樣了,丐幫弟子以整死你為榮。”
方圓詫說:“有這麽嚴重嗎?”
司馬空空肯定地說:“有,絕對有!杭城南宮世家名揚武林,‘鴛鴦劍’南宮雨和白荷夫婦更是響當當的人物,你知道南宮世家是怎麽滅亡的嗎?”
方圓說:“聽說有神秘人‘問天’,問誰害了前武林英雄鄭九順,如意魔鏡映現‘南宮世家的匾額壓在鄭九順的屍體上’。今年中秋夜,南宮世家被很多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付之一炬。‘南宮血案’眾嫌犯還上了惡人榜第三名。”
司馬空空說:“其實不是被火燒,而是被‘口水’淹的。丐幫自稱不信奉如意魔鏡,其‘武林鸚鵡’卻大肆宣揚南宮世家殺害鄭英雄,利用人們對如意魔鏡的信仰和對英雄的崇敬,激起武林公憤,群起而攻之,南宮世家不滅才是怪事。”
方圓不禁點頭,深信人言可畏。
司馬空空歎了口氣,說:“大哥已為你想好了退路。”
方圓詫說:“什麽樣的退路?”
“路有兩條,一條是戴上麵具過日子。”司馬空空說著,拿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麵具,往方圓臉上貼。
方圓貼好麵具,轉身站在鏡子前做了個鬼臉,搖頭說:“比我自己俊,很友善,但表情呆板,無法以假亂真。麵具再精巧,也缺乏生氣。聽說江湖上有一種戴人皮麵具的易容術,能以假亂真,真有嗎?”
司馬空空自豪地說:“這你問對了。這張麵具是大哥請武林中最有名的易容大師‘千麵郎君’馬千裏做的,我還向他學了幾招。人皮麵具是江湖訛傳。人是活的,麵具是死的,即使做得出完美的麵具,與人臉也不可能貼合得渾然一體,天衣無縫。改頭換麵喬裝打扮糊弄不熟悉的人是可以的,人皮麵具一戴變成另一人,像孫悟空一樣想變誰就變誰,還能與親人居家過日子,那是騙傻子的鬼話;孫悟空變作牛魔王也被紅孩兒識破,何況人?易容充其量隻能隱藏身份。”
“有道理,人皮麵具的傳說太離譜。”方圓撫摸著麵具,說:“戴麵具最容易隱藏身份,但別人一看便知道你在隱藏身份。”
“太陽/城是自由天堂,因為自由,所以魚龍混雜,見慣不怪,沒人在乎你的身份。”司馬空空笑得有點神秘,說:“大隱隱於市,太陽/城隱藏得最好的人要數宋師師。”
方圓好奇地說:“我看宋師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少婦,高貴優雅,美麗大方,隱藏了什麽身份?”
司馬空空說:“其實宋師師有四十來歲了,至今仍小姑獨處。你初出茅廬不知情。說來話長,聽說宋師師芳心暗許東方盟主。”
方圓疑聲說:“也是江湖訛傳吧?”
司馬空空認真地說:“千真萬確。二十年前,東方盟主的獨子東方小白在食人穀被吸血鬼吸死,東方盟主駕臨太陽/城,就是宋師師侍奉的。東方盟主贈予宋師師一枚翡翠戒指,宋師師一直把它戴在食指上,心意不言自明。都說翡翠凝聚天地精華,象征心之永恒!”
方圓說:“這‘永恒之心’好像並未永恒?”
司馬空空壓低聲音說:“不可妄議東方盟主,在外不可亂說!江雲是東方盟主的後妻,堪比武則天,宋師師隻能遙看牽牛織女星了。”
方圓釋然說:“我不是口無遮攔之人。說得直白點,宋師師與東方盟主有過一段情緣,所以身份特殊;人們心照不宣,所以叫作‘大隱’。”
司馬空空說:“不錯,就這麽簡單。”
方圓摸摸臉,說:“我要戴麵具過日子,連小隱都算不上。另一條路是什麽路?”
司馬空空一本正經地說:“吃‘百家飯’當乞丐。”
方圓笑著說:“主意不錯,還可以成為丐幫弟子,以後沒人敢欺負我了。”
司馬空空哈哈大笑,說:“丐幫又不是乞丐之幫。”
方圓說:“這我知道。聽我爺爺說,丐幫的宗旨是讓整個武林富起來,而不是讓大家做乞丐。但是,丐幫還是以前的丐幫,丐幫弟子卻不是以前的丐幫弟子了。丐幫統領武盟二十年,地位至高無上,入丐幫的人不是為了做乞丐,做乞丐的人也入不了丐幫。”
司馬空空說:“沒錯,不圖名利,誰入丐幫?你還是做自己的乞丐吧!”
方圓說:“看來這兩條路我都不想走。“
司馬空空說:“路有時候不是自己選擇的,是別人逼出來的。”
方圓說:“隻要大哥你別逼我就行了,至於別人怎麽逼,走一步算一步吧!”
司馬空空拍拍方圓的肩,說:“這就對了!方兄弟,路要自己走,大哥剛才跟你開玩笑,試試你的膽識和態度,大哥欠你的,一定會還你。”
方圓坦然說:“大哥,以後不要說什麽欠不欠、還不還的,小弟名上惡人榜又不是你的錯,隻要你以後別偷東西就行了。爺爺常對我說,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但不要奢望以一己之力改變天下,就是皇帝老兒給我做也改變不了。不平事,天下很多,我們隻能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不圖回報,不計得失。恩怨情仇不一定都要報,也不一定都能報得了,無愧於人,無愧於心就好了。”
司馬空空輕鬆了許多,說:“你能這樣想,我心裏也踏實些。你爺爺對你好像影響很大?”
方圓自豪地說:“是的,我爺爺是我最最欽佩的人。我爺爺江湖閱曆豐富,通古博今,特別讚賞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常給我講諸子百家的故事,最主要的是教我做人的道理。做人要守規矩,內方外圓,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也是爺爺的期望。”
司馬空空打趣說:“我爹娘給取名‘空空’,好像天生就要做小偷。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天生就是個規矩的人。”
方圓習慣性地玩轉手中的折扇然後順手展開,扇上有個大大的“天”字,邊上畫有一枚銅錢。他搖了搖扇子,笑說:“名字寄予厚望,往往名不副實。這枚銅錢不代表我愛錢,而是代表規矩,規矩定方圓。說來話長,要從秦始皇統一六國說起。”
司馬空空微搖頭說:“江湖傳說‘得神劍者得天下’,秦始皇攜‘安邦神劍’掃六合,一統天下,與銅錢有什麽關係?”
“‘得神劍者得天下’太神秘玄乎,不知真假,但秦始皇因錢幣而統一六國是順應自然、合乎天理的。一統天下的標誌之一是統一錢幣,而秦國的錢幣是‘內方外圓’的。”方圓指了指扇上的銅錢說:“從外形看,內方外圓的秦國錢幣最省材料,錢幣之間磕碰摩擦最小,中間的方孔可把錢幣串成一串,便於攜帶使用。從內涵分析,秦人設計錢幣時,體現了對內‘以正治國’,對外‘以奇用兵’的理念。‘正’就是正道、規矩、法度;‘奇’就是詭道、圓通、靈活。秦國之所以富國強兵,與其‘內方外圓’的治國理念密不可分的。”
司馬空空摸摸後腦勺說:“聽起來有點怪誕,但好像也有道理。看得出,你爺爺肯定是位武林奇人。你的武功都是他傳授的吧?”
方圓搖搖折扇說:“不是,我的武功是爺爺的朋友傳授的。我爺爺是個文人,他不教我讀四書五經,而是學習《論衡》《神滅論》等奇書。”
“‘論’什麽,什麽‘論’?”司馬空空聽不懂,因為這些書太冷僻。
方圓笑了笑,說:“是《論衡》和《神滅論》。《論衡》是東漢的王充所著。當時,孔子的儒家學說被染上了神秘的色彩,變成‘儒術’,其核心是‘天人感應’。比如說,商的祖先是其母吞吃了燕子蛋而生、漢高帝劉邦是其母在河邊和龍交合而生、漢光武帝劉秀出生時室內有祥光等等,總之把帝王神化,是奉天命來統治我們小老百姓的,麻醉人們的思想。《論衡》就是針對這些迷信進行批判,‘冀悟迷惑之心’。《論衡》自然為統治者所不容,被視為‘異端邪說’遭到禁錮和毀滅,所以知道它的人很少。那些帝王不想想,如果按照‘天人感應’之說,他們都是雜種了。”
司馬空空的思想被麻醉過,聽得一臉茫然,當方圓說到“雜種”時他麵露忌憚之色。
“《神滅論》顧名思義就是無神論,說來話長,以後有空再聊。總之,《神滅論》也遭到禁毀。其實,毀滅的不是兩部書,而是光輝的思想,使世界變得黑暗!”方圓侃侃而談,最後發出了慨歎。
在黑暗中成長的人一時難以接受光明。司馬空空索然說:“你學的這些書太冷門了,難怪很多想法與眾不同。”他看著方圓手中的折扇,轉移話題說:“今日武盟實行兵器管製,一切利刃兵器皆由神兵山莊監製,所以很多非管製兵器,如笛、拐、扇等便盛行江湖,同時出現了用笛高手‘玉羅刹’、用拐高手‘鐵拐李’等。”
方圓合攏折扇遞給司馬空空,說:“我這折扇叫‘天扇’,大有來頭。”
司馬空空接過折扇,手感沉沉的,打開細看,一麵有個大大的“天”字,“天”邊有枚銅錢;另一麵是“天理從來屈有信,東風到處物皆春”;兩麵均黑底白字,黑白分明,格外醒目。司馬空空翻看扇子兩麵的字,說:“這詩是女子手跡,行雲流水。這‘天’字鐵畫銀鉤,難怪叫‘天扇’。”
方圓說:“這折扇是神兵山莊的七小姐‘冷月仙子’李素素製作,精鐵扇骨,鋼絲翎布,堅不可摧,是峨眉慧敏師太送給我爺爺的七十歲壽禮。這句詩出自《鷓鴣天·為老人壽》,是慧敏師太的手跡,‘天’字是我爺爺的手跡。”
司馬空空收攏折扇還給方圓,說:“難怪這把折扇這麽精巧。七小姐擅長製作奇門兵器,江湖上一件難求。峨眉慧敏師太是女中豪傑,退隱江湖多年。二十年前,丐幫執掌武盟後,有一批老將解甲歸隱,你爺爺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方圓搖頭說:“不知道,爺爺從來不講自己的過去,好像是個無根之人,但在我眼裏頂天立地。爺爺不信神,我受爺爺影響,從小就開始懷疑如意魔鏡,爺爺總避而不講,甚至連‘太陽/城’三個字都避諱。”
司馬空空說:“這就怪了,如意魔鏡的故事很神奇、很動聽,很多小孩都聽著如意魔鏡的故事長大的,你爺爺為什麽避諱呢?”
方圓說:“我也覺得奇怪。下山時,爺爺再三叮囑我,闖蕩江湖什麽地方都可以去,就是太陽/城最好不要去,如果去了太陽/城,有個地方一定要去。”
司馬空空笑說:“這話有趣。那必去之地是哪?”
方圓說:“翠屏山莊遺址霸王廟。”
司馬空空不解地說:“翠屏山莊毀於天火二十年了,人們早就忘記了它的存在。霸王廟現在破敗不堪,叫你去那裏幹啥?”
方圓說:“祭楚家墓,特別要祭拜一個叫方小姝的前輩。”
“方小姝?”司馬空空想了想,說:“方小姝是莊主楚德龍的長媳,死去時身懷六甲。她年紀與‘太陽花’宋師師差不多,長得如出水芙蓉,雅號‘水芙蓉’,和宋師師及城主劉宗恒之女‘鬱金香’劉金香三人,並稱太陽/城的‘三朵金花’。下嫁翠屏山莊後就退出了江湖,想過平靜的日子。真可惜啊,天妒紅顏!咦?她娘家好像也在天目山,與你是同鄉,你們都姓方,是親戚吧?”
方圓擺手說:“不是,但至少是同宗。我七八歲跟爺爺外出拜師學武,對老家不太了解;再說爺爺以前從不講太陽/城的故事,所以,我以前沒聽過方小姝這個人。”
司馬空空說:“方小姝若隻是同宗,沒必要叫你專門去祭拜。”
方圓點頭說:“是的,我了解爺爺,他說的話表麵上自相矛盾,其實都是有深意的。我覺得,爺爺是希望我來太陽/城的,而且似乎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做。”
司馬空空說:“會是什麽事?”
方圓搖搖頭,凝思說:“不知道,也許答案就在爺爺送的《夢溪筆談》裏。送別時,爺爺鄭重地送給我一本親手摘抄的《夢溪筆談》。”
司馬空空好奇地說:“《夢溪筆談》肯定是一本武功秘笈吧?”
方圓笑說:“不是,天下哪有什麽武功秘笈!《夢溪筆談》是北宋哲人沈括所著,記載天文地理,是古人認識自然的智慧結晶,學好它,力量遠比武功強大。”
司馬空空狐疑說:“武功秘笈應該有吧?江湖傳說‘安邦神劍’上刻有武功秘笈。太陽/城人都說,楚德龍就是為了貪圖神劍上的武功秘笈,踐踏了太陽島聖地而招來‘翠屏天火’的。”
方圓說:“‘天火’肯定沒有,傳說的背後可能另有隱情,所以霸王廟一定要去。”
司馬空空覺得方圓是個異想天開的人,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他愧對方圓,無意爭論,遂說:“其實,你來太陽/城時就已路過霸王廟了,隻是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而已。”
方圓說:“是嗎?看來我得請大哥當向導了。”
司馬空空說:“你找對人了,太陽/城我很熟的。打算什麽時候去?”
方圓說:“現在沒事,馬上去吧。”
司馬空空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說:“別急,先得讓我放鬆放鬆。為了追上你,我日夜兼程趕到太陽/城,昨晚為了偷改惡人榜一夜沒睡,很困了。”
方圓說:“那你先睡上一覺,下午再去。”
司馬空空笑了,笑得很曖昧,說:“要睡也得在溫柔鄉裏睡。我已訂下醉仙樓‘天’字號,再去‘天上人間’找位姑娘來侍寢,真是快活賽過活神仙啊!”
方圓詫說:“‘天上人間’是什麽地方?”
司馬空空一副老不正經的樣子,說:“‘其樂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玩’,自然是男人逍遙快活的地方了。很多人來太陽/城,都是衝著‘天上人間’去的。”
方圓明白了,皺眉說:“去‘天上人間’這種地方,出來一身晦氣,怎可去霸王廟祭掃?”
司馬空空理直氣壯地說:“祭掃有什麽關係,有人還去‘問天’呢!”
方圓歎說:“大哥說的也許是實話。其實,不是晦氣不晦氣的問題,而是做人的問題。你不怕把小弟帶壞了嗎?”
司馬空空拍拍腦袋,恍然說:“對對!我已連累你了,不能再去那種不幹不淨的地方了。但也不用這麽猴急,叫你明天去,有個更好的理由。”
方圓說:“哦?什麽理由?”
司馬空空說:“明天恰好是十一月初一,是翠屏山莊的二十周年忌日。明天去祭掃楚家墓,是不是更有意義?”
方圓說:“這理由很充分,那就明天去吧!”
司馬空空說:“帶上東西,我們去醉仙樓睡覺吧!”
方圓整理著包袱,說:“大哥,醉仙樓住一夜要多少錢?”
司馬空空說:“一般房間十兩,天字號一百兩。”
方圓停住係包袱的手,說:“這麽貴?一個普通人一輩子也賺不了一百兩銀子。”
司馬空空說:“貴是貴了點,不過,住醉仙樓的人大多是‘大公無私’的。”
方圓說:“什麽意思?”
“就是大款公款,無私人掏腰包的意思。”司馬空空漫不經心,似乎司空見慣。
方圓歎說:“很巧妙,可惜玷汙了‘大公無私’這四個字!你是不是覺得欠我人情,所以也想認我‘大公無私’一回?”
司馬空空尷尬一笑,說:“不全是。我偷‘群芳譜’害你名上惡人榜,得來的五千兩銀子也該和你分享。”
方圓笑說:“免了吧,用這種方法是還不了人情的。我名上惡人榜原本問心無愧,如果分享那五千兩,那真的罪有應得了。”
司馬空空歎說:“方兄弟很清高,大哥不勉強你,隻怕清高的人沒有好結局。”
方圓說:“我是規行矩步,守規矩才叫方圓。”
“好,聽你的。這樣吧,我們去醉仙樓退房。不過,那個林掌櫃是‘鐵算盤’,不見得能退。我認識的人多,必須戴上這個。”司馬空空說著戴上麵具。
方圓剝下麵具,笑說:“認識我的人不多,就不用戴這個,留著不時之需。”
司馬空空摸著臉說:“我化名馬空,你要叫我馬大哥。方兄弟,醉仙樓人多嘴雜,說話要留個心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