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讓死人“走”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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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天光未透,大理寺停屍房外已落了一層薄霜。
    沈觀踏著青石階而來,衣擺沾濕,神色冷峻。
    他手持一份調令文書,墨跡尚新,上頭蓋著大理寺評事的私印——名義是“複查婢女人身傷痕”,實則是為那具沉冤三載的屍體,爭來一次遲來的說話機會。
    林婆子年逾六旬,雙鬢如雪,掌管驗屍已有三十載。
    她認得沈觀,也知這案子碰不得,可此刻見他目光不動如淵,隻得長歎一聲,顫巍巍揭開白布。
    寒氣撲麵。
    春桃的屍身早已僵冷發青,麵容枯槁,十指潰爛不堪,指甲翻卷,皮肉潰爛處殘留著暗褐色藥漬——那是夾棍灼燙後的痕跡。
    膝蓋骨碎裂錯位,顯然是受過“跪針匣”之刑。
    一個卑微婢女,竟被施以隻有重犯才用的酷刑,且無案錄、無監官、無人見證。
    沈觀蹲下身,指尖懸於少女右手之上,未曾觸碰,卻凝神細察。
    虎口處有一道極細微的弧形壓痕,色澤略深,邊緣平滑,不似勞作磨出的老繭,倒像是長期握持某一細杆狀物所致。
    他從袖中取出一支宮製熏香——長七寸三分,通體烏金描邊,乃王府貴眷專用之物。
    將其輕輕貼合於春桃虎口,弧度竟分毫不差。
    沈觀眸光一凝。
    這不是勞損,是習慣。
    是每一次傳遞信物時,手指自然收攏的姿態。
    有人曾讓她多次轉交密香,而她,不過是條不知情的線。
    “夢引散……”他低聲喃喃,腦中電光一閃。
    當即起身,直奔王府後角門。
    昨夜刺客留下的線索指向老周,而老周出入的路線,必經此地排水溝。
    他俯身撥開淤泥腐葉,指尖忽觸到一截焦黑硬物——一枚燒盡的香腳,僅餘寸許,卻保存完整。
    帶回大理寺,藥試立現異狀:滴入“醒魂露”,殘灰泛起淡紫漣漪,隨即蒸騰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確為‘夢引散’無疑。”坐堂醫正搖頭,“此香奇詭,燃之可使人神誌清明、痛感全失,常用於秘審逼供。受術者能言、能憶、能答,卻不知所言入檔與否。”
    沈觀瞳孔驟縮。
    真相漸露獠牙——春桃並非死於獄中暴斃,而是被秘密提審,在清醒狀態下吐盡所知,再被滅口毀證。
    她的供詞從未歸檔,隻存於某人私藏的紙箋之上。
    而那場所謂的“偷盜禦賜簪”,不過是一場借刀殺人的局,目的隻為除一口舌之患。
    他閉目,心念沉入識海。
    【開啟多人同步推演·模式二】
    【導入核心線索:虎口壓痕數據、香腳殘留成分分析、王府巡更記錄、仆婦口供時間軸】
    【鎖定時間範圍:春桃生前最後十二個時辰】
    虛擬空間徐徐展開,時間倒流。
    第一視角切入——春桃。
    她端茶走過回廊,腳步輕緩。
    遠處傳來管家老周的喚聲:“春桃,過來。”她轉身,剛行兩步,眼前忽黑,肩頭一沉,似有帕子捂住口鼻。
    意識渙散前,隻覺一股異香入鼻,清甜如蜜……
    畫麵切換,第三人稱俯瞰——兩名粗使仆婦抬著一名昏迷女子自西廊而行,衣著正是春桃的靛藍布衫。
    但身形略高半寸,肩背更寬。
    一人低語:“快些,柴房後窗沒人瞧見。”另一人應道:“放心,衣服換了,臉蒙著,誰認得出?”
    沈觀睜眼,寒意自脊背攀上脖頸。
    他們沒讓春桃進屋,隻是利用她的身份製造“曾入內室”的假象。
    真正的竊簪之人,早在她昏厥前便已完成轉移。
    而這枚鳳簪,根本不是被盜,而是被送出——送給了某個不能暴露身份的人。
    他鋪開輿圖,筆尖點在王府與宮城之間的暗巷節點,紅線延伸,勾連起數處隱蔽出入口。
    就在此時,窗外風動,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案頭,恰好覆住“宮側偏門”四字。
    沈觀緩緩抬頭,望向簷外漸沉的暮色。
    而今夜,該輪到他設局了。第四次推演,識海翻湧如潮。
    沈觀盤坐於大理寺偏堂蒲團之上,雙目緊閉,神魂再度沉入那片由線索構築而成的虛妄時空。
    這一次,他不再以春桃為眼,也不再俯瞰全局,而是將意識錨定在王府角門更鼓聲響起的那一刻——子時三刻,夜風穿廊,一片枯葉貼地滑行,仿佛冥冥中有誰在指引方向。
    【鎖定關鍵節點:蕭景珩出府路線與宮婢密會時間交叉分析】
    畫麵徐啟,月色朦朧灑落青石道。
    一駕不起眼的黑篷馬車自王府東側暗門悄然駛出,車簾低垂,四角無燈,卻在輪軸處嵌有一枚極細的銅鈴,走動時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
    這是侯府小侯爺慣用的私車,隻因他曾醉酒墜馬,自此畏光懼人,出行必掩形跡。
    模擬器依循巡更記錄與街巷坊卒口供,逐幀推進。
    馬車穿巷過橋,避主道而走水渠旁仄徑,最終停駐於宮城西側一道早已廢棄的偏門之前。
    門內陰影微動,一名身著宮婢服飾的女子緩步而出,鬥篷兜帽遮麵,身形纖瘦,腹部卻有不易察覺的隆起。
    兩人在車旁低語良久。
    沈觀調取唇語解析模塊——雖尚未完全解鎖,但結合上下文邏輯推導,仍拚湊出零碎片段:“……孩子不能留……你我皆死”“我已經安排好送往南莊……對外隻說是染疫”“若被查出是龍嗣……滿門遭殃”。
    龍嗣?!
    沈觀心頭一震,幾乎從推演中脫出。
    他強壓驚濤,繼續追蹤回程軌跡。
    蕭景珩返府後直入書房,召來心腹管家老周,聲音發顫:“事已敗露一線,必須斬斷所有牽連。”老周低頭應命,袖中滑出半截燒盡的香腳——正是“夢引散”殘骸。
    而就在同一時辰,春桃被人用濕帕捂暈,衣物被迅速換下,屍體被抬至柴房後窗,再由另一名身形相近的婢女假扮其人,持偽造通行令進入王夫人內院,完成“盜簪”的虛假現場布置。
    真正的鳳簪並未失竊,而是作為信物,隨那名懷孕宮婢一同送出宮外,用於日後相認。
    一切閉環。
    沈觀睜眼,額角滲汗,指尖冰涼。
    這不是簡單的偷盜案,而是一場橫跨宮闈與勳貴、牽涉皇室血脈的驚天遮掩。
    春桃之死,不過是為了滅口一個無意間撞破秘密傳遞流程的底層婢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傳遞的是什麽,卻被施以酷刑,逼問出她所知的一切,最後被當作替罪羊草草結案。
    他緩緩起身,走到案前,提筆蘸墨,開始繪製《春桃死亡動線圖》。
    筆鋒淩厲,線條分明,每一處轉折都標注著時間、人物、動作與證據鏈缺口。
    香灰檢測報告附於其側,掌紋比對圖清晰顯示春桃虎口弧度與熏香握持習慣高度吻合;更有模擬推演生成的替身行走姿態分析——步伐略寬、重心偏後,明顯為男子刻意模仿女子步態所致。
    圖成之後,沈觀將其卷起,封入漆匣,親自送至都察院。
    那位素有清名的禦史姓陳,剛正不阿,曾彈劾三名貪官落馬。
    他接過匣子,見封印完整,又看沈觀神色肅然,便隻問一句:“可當得起生死?”
    “若七日內無聲無息,”沈觀望著簷下雨滴墜地濺開,“此匣自會開口說話。”
    燭火搖曳,映照他冷峻側臉。他知道,自己已踏出無可回頭的一步。
    而在王府深處,地牢鐵門輕響。
    馮十三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目標仍未收手,昨夜又調閱了三年前宮婢名錄。”
    王夫人立於窗前,手中茶盞忽然碎裂,瓷片割破指腹,血珠滾落繡鞋。
    她不覺痛,隻緩緩勾唇,眸中寒光如刃。
    “那就讓他……永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