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擋不住我會“開門”的手

字數:6260   加入書籤

A+A-


    第七日清晨,天光未明,大理寺正堂前的銅鑼已響三通。
    百姓擠滿了廊下,官差執棍維持秩序,議論聲如潮水般起伏。
    誰都知道,今日重審的“碧璃雙鳳簪案”,早已不是一樁簡單的失竊案——而是寒門評事沈觀,與當朝一品誥命王夫人之間的正麵交鋒。
    堂上香爐青煙嫋嫋,照壁繪著獬豸怒目,象征公正斷獄。
    沈觀立於階下,一身九品青袍洗得發白,卻挺直如鬆。
    他不看兩側官員或憐憫或譏誚的目光,也不懼那高座之上珠翠環繞、氣勢逼人的王夫人。
    她來了。
    八人大轎落定,王夫人扶著丫鬟的手緩緩步入大堂,金絲繡鞋踏在青磚上,步步生威。
    環佩叮當,眉眼含霜。
    “沈評事。”她聲音不高,卻壓住了滿堂喧嘩,“你一介寒門書生,無根無靠,竟敢屢次翻查舊案,汙蔑侯府清譽?可知我夫君掌戶部錢糧,一道奏本便可削你仕途,貶你回鄉耕田?”
    堂內一片寂靜。
    有人暗歎這年輕人終究太嫩,撞上鐵板還不自知。
    沈觀卻隻是輕輕抬眸,目光平靜如古井深水。
    他沒有答話。
    隻對身旁差役點了點頭。
    “呈物證。”
    第一件,是裝在琉璃匣中的焦黑香腳,旁附藥試文書。
    坐堂醫正親筆簽押:確為“夢引散”殘骸,燃之可使人神誌清明而痛感全失,常用於秘審逼供。
    第二件,是從排水溝淤泥中掘出的繡鞋殘片,靛藍綢麵,銀線滾邊。
    經宮造局老匠人比對,針法紋路獨一無二,屬宮婢定製用品,三年前共製十二雙,僅配予東六宮近侍。
    第三件,是一卷攤開的絹圖——《人員動線疊合圖》。
    線條精細,時間軸清晰標注,以不同顏色標記春桃、替身、管家老周的行走軌跡。
    最終交匯點赫然指向王夫人內室門檻之外。
    圖側附注:老周靴底所沾泥土成分,與通往西別院小徑完全一致;其入室時間較春桃“盜簪”記錄早半個時辰。
    滿堂嘩然。
    王夫人臉色微變,指尖掐進掌心,強自鎮定:“即便管家行事不當,又豈能證明鳳簪未曾丟失?莫非沈評事還能讓簪子自己走回來不成?”
    沈觀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
    “因為簪子,從未離開過您的梳妝匣。”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黃銅小鑰匙,置於案上,發出清脆一響。
    “這是從管家老周住處搜出的私配鑰匙,能打開您內室的三層鎖匣。您讓人偽造失竊現場,隻為除掉那個無意間發現傳遞密香流程的婢女春桃。而真正的贓物轉移,並非盜竊——是送出。”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王夫人驟然收縮的瞳孔。
    “送給了一個不能暴露身份的人。一個懷了龍嗣的宮婢。”
    話音未落,堂外馬蹄急響。
    一名都察院快騎飛身下馬,闖入公堂,雙手呈上一封火漆密函與一幅畫像。
    “宮城西側偏門守卒記錄:三日前子時,有宮婢持偽令出宮,身形臃腫,鬥篷遮麵。經辨認,正是東宮遺失半月的侍女柳鶯!”
    畫像展開,女子眉眼依稀可辨,腹部隆起,眼神驚惶。
    死寂。
    王夫人猛地站起,臉色慘白如紙,嘴唇顫抖,忽然厲喝:
    “來人!給我拿下這個狂徒!竟敢構陷朝廷命官家眷,罪該萬死!”
    話音未落,破風之聲驟起!
    東南角窗欞轟然炸裂,五道黑影如夜鴉撲入,刀光似雪,直取沈觀咽喉——為首者黑巾覆麵,動作迅疾如鬼魅,手中短刃劃出一道冷電。
    是馮十三。
    沈觀神色未動。
    早在三日前推演中,他便已通過【行為鏈預判】模擬出對方可能的突襲路徑:破窗、斜切入場、主殺證人、製造混亂、借亂脫身。
    此刻,他身形微側,左腳後撤半步,右手猛然揚袖——
    鐵砂混合火磷粉末灑向頭頂燈火。
    “轟”地一聲輕爆,火光驟閃即滅,濃煙騰起,彌漫大堂。
    埋伏已久的差役從兩側屏風後衝出,長繩甩出,網索齊下。
    刺客尚未反應,已被團團圍住。
    唯有馮十三躍起欲逃,卻被絆馬索勾足,重重摔落,麵具脫落,露出一張冷峻如石的臉。
    他被按在地上,雙目仍死死盯著沈觀,仿佛要將此人刻入骨髓。
    沈觀緩步上前,俯視著他,語氣平淡:
    “你練這套匕首手法,每日寅時三刻開始,風雨無阻。右腕發力習慣性偏外,是因為幼年骨折未正。你不是普通暗衛……你是王府‘影閣’出身。”
    馮十三瞳孔一震。
    全場皆驚。
    沈觀卻不再多言,隻將那柄染血的短匕收入木匣,低聲自語:
    “有些答案,不必問出口。”
    他閉了閉眼,識海深處,係統界麵悄然浮現。
    【是否將當前物證‘馮十三所用匕首’納入模擬空間?】
    【提示:可啟動【痕跡殘留可視化】功能,追溯使用者長期行為模式】
    沈觀默然片刻,終是點頭。
    意識沉入黑暗——
    下一瞬,一幅畫麵在他腦中緩緩浮現:晨光熹微的庭院,一名少年赤膊跪地,反複練習開鎖,手腕翻轉間,匕首如活物遊走於鎖孔之間……審訊室內,燭火搖曳,鐵鏈輕響。
    馮十三被縛於刑架之上,黑衣殘破,額角滲血,卻仍昂首不語。
    大理寺卿親自主審,三班衙役列立兩側,香爐燃著安神定魄的沉檀,以防犯人借邪術迷心亂供。
    然而無論威逼利誘、刑具陳列,馮十三始終閉目如石像,仿佛五感盡封。
    “你可知拒供抗審,按律可加等問罪?”主審官拍案喝道。
    馮十三隻冷笑一聲,嘴角溢出血絲:“我乃王府家奴,奉命行事,自有主人擔責。沈評事若真有本事,不如去叩王府大門——看看那門後,是不是也肯給你開一條縫。”
    他目光斜刺向靜立一旁的沈觀,滿是譏諷。
    沈觀未動,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柄從刺客手中繳獲的短匕。
    寒鐵尚帶血痕,刃身微弧,握柄纏著褪色黑 leather,顯然是經年貼身之物。
    他閉上眼,心念微動:
    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意識驟然抽離現實,墜入一片幽暗虛境。
    匕首懸浮於前,表麵浮現出無數細微光紋,如同歲月刻下的指紋。
    突然,畫麵流轉——
    晨光初透,一座隱秘庭院中,少年赤裸上身跪在青石板上,雙手翻飛於一把銅鎖之間。
    匕首在他指間旋轉、穿插、撬動,動作快得幾乎殘影重疊。
    每一次手腕外偏,都因右臂舊傷而產生微妙滯澀,卻又被極強的肌肉記憶強行修正。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同樣的動作重複了數千次,竟在空氣中留下了一種近乎韻律的節奏。
    開鎖,不是技術,而是本能。
    沈觀心頭一震,猛然醒悟:這並非單純練習,而是一種特殊訓練——專為破解多重機關鎖設計的“密鑰記憶法”。
    這種技法早已失傳於民間,唯有前朝皇室暗衛與王府“影閣”秘傳弟子才可能掌握。
    他幾乎沒怎麽猶豫,便在心中默念:
    “提取技能:密鑰記憶法(Lv.1)。”
    刹那間,一股陌生的信息洪流湧入腦海——七組數字與手勢順序自動浮現,伴隨著某種機械運轉的聽覺記憶:第一重滑栓左推三寸,第二重旋鈕逆時針兩格,第三重需以特定角度敲擊……竟是完整的一套地庫開啟流程!
    他猛地睜開眼,呼吸微促,額頭沁出冷汗。
    係統提示隨即在識海響起:
    【技能提取成功,累計推演點達30。
    解鎖【心理側寫雛形】:可嚐試模擬嫌疑人決策邏輯。】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還能感受到那股來自他人記憶中的節奏律動。
    原來,有些秘密藏不住,哪怕主人閉口不言,他的手指也會在歲月裏寫下真相。
    退堂鍾聲悠悠響起,驚醒了整個大理寺的喧囂。
    聖諭已下:春桃冤案平反,家屬賜銀百兩、免賦三年;管家老周斬首示眾;王夫人禁足府中,不得參宴理事;小侯爺貶居城外莊田,三年內不得返京。
    一場風波,終以寒門書生完勝告終。
    百姓議論紛紛,稱其“斷簪神探”,更有說書人當場編詞傳唱。
    人群散去,唯沈觀獨步而出。
    朝陽初升,金輝灑落在大理寺朱紅大門之上,映得他身影修長而堅定。
    他取出那把黃銅鑰匙,在掌心緩緩轉動,陽光折射出一道細碎光芒。
    “你鎖上的門,擋不住我會‘開門’的手。”他低聲自語,唇角微揚,“門能鎖住真相一時,卻鎖不住我想知道的一切。”
    而在京城東南角,聞香樓最高層的雕花窗邊,蘇夜語執壺斟酒,胭脂色的裙裾拂過木地板。
    她望著遠處大理寺方向,眸光微閃,笑意漸深:
    “沈評事……你終於,踩進真正的局裏了。”
    風起簾動,樓下傳來急促腳步聲。
    一名差役神色慌張奔來,手中緊握一封加急文書,尚未開口,已有冷汗涔涔而下。
    但此刻無人知曉,那封信中所載之事,將比碧璃簪案更為詭譎——
    它悄然躺在案頭,茶盞猶溫,藥香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