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息之間,我比鬼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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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夜再度降臨,南市張燈結彩,紅燈籠如血珠般綴滿坊巷簷角。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臉龐,有孩童嬉笑追逐,也有婦人緊摟幼子、眼神惶然。
百姓們嘴上說著“今年定是太平了”,腳下卻仍不自覺地避開那三根曾懸屍的燈柱。
恐懼從記憶裏長出根須,紮進了這座城的血脈。
沈觀混在人群中,一身青布短褐,袖口磨得發白,活脫一個尋常書生。
但他的手指始終貼著袖中那枚西域銅鈴改裝的節拍器——鈴身細刻波紋,內嵌磁石,隻要輕輕一震,便能發出唯有特定耳膜才能捕捉的高頻雜音。
這是蘇夜語昨夜命小鼓子送來的,附紙條一張:“他聽的是人心共振,你若破局,就得先亂其心弦。”
鼓樓鍾響,第一聲蕩開,渾厚悠遠,如雷滾雲層。
萬人仰首,燈火倒映在瞳孔中,仿佛整個南市都在等待命運落錘的刹那。
第二息,風止。
第三息,鴉雀無聲。
第四息,沈觀的指尖已搭上腰間玉佩——推演媒介微熱,似有預兆。
第五息,他目光掠過人群,忽然鎖定街角一處陰影:一道身影立於糖攤之後,身形瘦削,雙目覆著舊布條,正是已被收押又因證據不足暫釋的前欽天監樂官柳殘陽!
他不知何時潛入現場,手中正攥著一根浸過桐油的紅繩,指節泛白,顯然已在等待最後一擊。
第六息!
就在眾人呼吸凝滯、心神盡數被天燈牽引的一瞬,沈觀暴起躍上高台,一把奪過銅鑼槌,揮臂猛擊!
“咚——!”
那一聲不是沉悶回響,而是一記尖銳刺耳的裂帛之音!
特製鑼麵震動頻率與鼓樓鍾波相衝,瞬間撕碎了原本完美的節奏場域。
人群騷動,有人捂耳驚呼,有人茫然四顧。
而柳殘陽渾身劇顫,像是被無形利刃貫穿脊骨。
他手中紅繩脫手墜地,整個人踉蹌後退,撞翻糖鍋,糯米焦香四溢。
沈觀如鷹撲兔,幾個縱躍已至其身後,一手扣住腕脈,一手壓肩將其按倒在地。
動作幹淨利落,沒有半分遲疑。
圍觀百姓驚叫四散,巡防營差役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圍攏。
可沈觀並未立刻搜身,也未喝令拘押。
他蹲下身,貼近柳殘陽耳邊,聲音低沉卻清晰:“你妹妹柳青蘿臨終前喊的,是‘賬在糖心’,不是‘天罰’,對嗎?”
話音落下,空氣仿佛凍結。
柳殘陽原本緊閉的雙眼猛地抽搐了一下,臉上那抹近乎癲狂的執念驟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慟。
老淚順著他凹陷的臉頰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洇開一小片暗痕。
“你們……怎麽會知道?”他嗓音嘶啞,像鏽鐵摩擦,“那是我唯一……聽得清的一句話……她沒力氣再說第二遍……”
沈觀盯著他,眸光冷冽卻不含譏諷:“她不是求神降罰,也不是詛咒世人。她隻是個快死的孩子,餓得連眼淚都流不出,隻來得及把最後的秘密藏進一口糖心裏。”
“她想讓人聽見。”
柳殘陽劇烈顫抖,喉嚨裏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是多年壓抑的冤屈終於找到了出口。
他嘴唇翕動,喃喃道:“我以為……隻有用這種方式,才能讓萬人同聽……才能讓這城……記住他們的名字……”
沈觀緩緩起身,揮手示意差役將其帶走。
他自己站在原地,望著滿街燈火,心中並無勝者應有的快意。
而柳殘陽選擇以死亡為信使,並非隻為揭弊,更是因為他早已不信律法能還清白。
夜風拂麵,吹動沈觀衣袍。
他低頭看向掌心——那枚玉佩仍在微微發熱,仿佛仍在回應某種未盡的共鳴。
遠處,聞香樓二樓窗欞輕啟,一抹紅裙一閃而逝。
沈觀唇角微動,終是未言。
但他清楚,這一案看似終結,實則才剛剛揭開帷幕一角。
有些賬,不在糖心,而在人心。
而有些人,尚未登場,卻已步步逼近。
審訊室的油燈昏黃搖曳,將四壁的影子拉得扭曲如鬼魅。
鐵鏈垂地,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像是時間在緩緩爬行。
黃守文跪坐在稻草堆上,原本挺直的脊背早已塌陷,臉上汗水與淚水混作一團,胡須微微顫抖。
他死死盯著麵前那盞不滅的銅皮燈籠——正是昨夜南市高懸於燈柱之上的“天罰之燈”,此刻機關已被拆解,露出內裏細密的彈片與共鳴腔。
而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沈觀手中正攤開一頁泛黃紙片,邊緣焦黑,卻字跡清晰:一筆筆銀兩流向,標注著“裴黨分支”、“戶部丙房”、“賑冊虛增三千口”。
“這……這不是真的!”黃守文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掙紮,“我不過是個抄錄小吏,哪敢染指賑銀?是他們逼我改賬!說是‘上意如此’,若不從,全家都要流放北境做苦役!”
沈觀端坐案後,一言不發,隻是指尖輕輕敲擊桌麵三下——節奏短促、錯落有致,像極了昨夜鼓樓鍾響前的七息倒數。
那一瞬,黃守文呼吸驟然紊亂,瞳孔劇烈收縮。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火光衝天的冬夜:柳青蘿被按在地上,嘴裏塞著破布,眼睜睜看著自家糖鋪化為灰燼;而她拚盡最後一口氣咬碎口中糖心,吐出半頁殘紙的畫麵,竟在此刻隨著這詭異節拍重新浮現腦海。
“你聽見了嗎?”沈觀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不容回避,“不是天雷,不是神罰。是一個快餓死的小女孩,在用最後一點力氣說:‘賬在糖心’。”
黃守文渾身劇震,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是我……是我親手燒毀了原始賬冊!可我沒想到……她居然把副本藏進了糖人肚子裏!每年元宵,柳殘陽來買糖人,我都以為隻是個怪癖……誰能想到,他是靠唇語從他妹妹臨終時讀出了秘密?”
沈觀閉了閉眼。
他已在模擬器中推演過十七次這個場景——每一次,都看到那個瘦弱少女蜷縮在角落,手中攥著一顆未送出去的糖心,裏麵藏著足以掀翻朝堂的證據。
而她的哥哥,因失明無法目睹火災真相,隻能靠耳朵聆聽世間的回響,最終選擇以音律為刃,以死亡為鼓點,敲醒一座裝睡的城。
“所以他每殺一人,就在頸項掛燈,寫上讖語。”沈觀緩緩起身,語氣冷峻,“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傳信。你們貪墨三十萬兩,毀了一村百姓活路;他便用七息鍾鳴、三盞天燈,讓萬人同聽這段冤情。”
黃守文伏地痛哭,再無辯駁之力。
片刻後,差役將其押走。
沈觀獨自站在牢房門口,手中多了一卷淡青色的卷軸,微光流轉。
【技能提取成功:音律控心術(Lv.1)】。
他凝視良久,忽覺耳畔似有餘音縈繞——那是柳殘陽指尖撥動琴弦的頻率,能引人心跳加速、思緒混亂,亦可喚醒深埋記憶。
他輕輕摩挲卷軸,心中並無喜悅。
他知道,這門技藝本不該屬於他。
它是血與執念凝成的武器,不該淪為權謀工具。
係統提示音悄然響起:“推演點累計達52,解鎖新功能——【環境情緒模擬】。”
眼前虛影浮現:未來任何案發現場,他皆可還原當時人群的情緒波動,感知恐懼、謊言或集體盲從的源頭。
沈觀走出大牢,夜風撲麵,寒意透骨。他抬頭望向蒼穹,星河寂靜。
“你用音律喚醒良知,我用節拍撕破偽裝……”他低聲呢喃,“可真正操縱人心的,從來不是你我。”
遠處,聞香樓二樓燭火忽明忽暗,似在回應,又似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