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讓死人幫我寫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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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廢廟的輪廓在殘月下顯得愈發嶙峋。
    風穿梁而過,卷起幾片焦紙,在空中打著旋兒,像是未散的冤魂仍在徘徊。
    沈觀站在石像前,手中捧著那本黑皮賬簿,指尖微微用力,指節泛白。
    他沒有點燈,隻任月光斜照進來,映出石像空洞眼窩中那一抹幽光。
    他知道,有人在暗處看著——那個曾是李玄策、如今名為莫歸的男人,就藏在廟宇深處的陰影裏。
    “我知道你想護住師門秘密。”沈觀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刀鑿石,一字一頓地砸進寂靜,“可真正該死的,不是知道真相的人,而是製造冤案的劊子手。”
    話音落下,廟內仿佛驟然降下寒潮。
    一道枯瘦的身影緩緩從梁柱後移出。
    莫歸披著破舊黑袍,臉上覆著半張骨麵具,僅露出一雙眼睛——那裏麵翻湧著痛苦與掙紮,像被烈火炙烤過的鐵。
    他猛地抬手,手指顫抖地比劃:“火燒書院那夜……你也險些被殺。”
    沈觀心頭一震,呼吸幾乎停滯。
    三年前北巷焚書院那一夜,大火衝天,師生數十人葬身火海。
    他因赴同窗之約遲歸半刻,僥幸逃過一劫。
    當時隻道是李玄策瘋癲縱火,背負逆名亡命天涯。
    可現在想來,若真是清洗清流學子,為何偏偏放過自己?
    難道……是因為他還太微不足道?
    還是因為,那一夜本就想讓他活著,成為“幸存者證言”的擺設?
    原來如此。
    這不是偶然,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清除。
    科舉黜落名單不過是表象,真正要鏟除的,是那些不肯低頭、不願同流合汙的士子脊梁。
    而李玄策,不過是最顯眼的替罪羊。
    沈觀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無動搖。
    “那就讓我用他們的規矩……寫一份供詞。”他低聲道,語氣平靜,卻帶著斬斷宿命的決絕。
    他轉身取出隨身包裹,將吳德全的賬本輕輕放在石像腳下,如同祭品獻於神前。
    片刻後,阿啞悄然現身,帶著三人自黑市深處而來——骨婆拄著蛇骨杖,刀裁子袖藏七刃,啞秤匠肩扛銅盤天平。
    三人皆為地下世界活化石般的人物,通曉禁忌之術,遊走陰陽邊緣。
    “設陰堂。”沈觀下令。
    骨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塊泛青的冥油帛書,鋪於石台之上。
    又命人將王慎的顱骨洗淨,置於陶爐中以屍火慢烤。
    火焰呈幽藍色,升騰之際竟無聲無息,仿佛吞噬了所有聲響。
    當熱力滲透骨隙,帛書自動吸附於顱頂。
    刹那間,裂紋蔓延,一聲低沉嗚咽自顱腔內傳出,繼而化作清晰話語:
    “我於三日前亥時,親見守庫吏吳德全,自大理寺攜出名錄二冊,交予紅紗帳中戴金絲手套之人……酬銀八十兩。”
    聲音冰冷、幹澀,卻字字入耳,宛如亡者親述。
    全場死寂。
    刀裁子臉色發白,退後半步;啞秤匠手中的天平莫名傾斜;就連骨婆也瞳孔微縮,低聲喃喃:“亡魂開口,天理難掩……這帛書竟真能錄魂語。”
    沈觀卻神色不動。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他緩緩取出那枚沾赤泥的銅扣,握於掌心,閉目凝神。
    【啟動線索溯源——因果回溯模式】
    腦海驟然展開一片虛幻長廊,時光倒流,景象飛掠——
    銅扣最初係於巡防營兵卒腰帶,在值夜時掉落賭坊角落;賭坊掌櫃拾得後轉賣舊貨攤;駝背老人收下十文錢,將其交給一個低頭哈腰的小吏——吳德全。
    而後,每一次吳德全前往鬼 рынok,都踏著這條路:穿西巷,過斷橋,踩赤泥,最終消失在地下密道入口。
    畫麵定格。
    一條看不見的線,貫穿官府、市井、黑市,連接生與死、明與暗。
    沈觀睜眼,提筆蘸墨,在黃紙上疾書不止。
    一筆一畫,勾勒出贓物流轉全過程,末尾重重寫下一句批注:
    “贓物流轉,不過一層遮羞布;真正通幽的,是這條看不見的線。”
    燭火搖曳,映照著他冷峻側臉。
    他的眼神不再隻是查案者的銳利,更添幾分執劍者的鋒芒。
    廟外,東方天際已有微白滲出,晨霧彌漫。
    而沈觀知道,真正的風暴,還未到來。
    他收筆,將帛書供詞與推演圖卷一同封入漆匣,放入懷中。
    這一刻,他不再是被動追查線索的九品評事。
    他是執火者,要燒盡謊言的灰燼;他是執筆者,要用死人的嘴,寫出活人不敢寫的真相。
    風再次吹過廟簷,那斷裂的青銅鍾,似乎輕輕顫了一下。
    次日清晨,天光初透,京城南市已人聲鼎沸。
    沈觀立於廢廟石階前,衣袂沾露,神情冷峻如霜。
    他手中三份謄抄完畢的供詞紙頁平整無瑕,墨跡未幹,字字皆由亡者之口而出,卻比活人的證言更鋒利三分。
    小鼓子候在廟外馬旁,臉上還帶著昨夜陰堂設祭時的驚悸未定。
    沈觀將一卷交予他:“貼南市三岔口照壁,午時前要萬人矚目。”又遞出第二封火漆封緘的信函:“此件直送戶部尚書府,務必親手交到門房老周手裏——若他們拒收,你就跪在門外,直到有人接為止。”小鼓子咽了咽口水,點頭如搗蒜。
    最後一份,沈觀親自執筆加批一句:“鬼 рынok 的亡魂開始說話了。”隨即封入青布信囊,命人快馬送往大理寺卿案前。
    “大人……這……這不是犯忌麽?”小鼓子顫聲問,“陰堂錄魂,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巫蠱邪術……”
    “我用的不是巫術。”沈觀淡淡道,“是證據。隻要邏輯閉環、鏈條完整,誰敢質疑?質疑的人,心裏才有鬼。”
    話音落罷,他轉身步入廟中,在石像前焚香一炷。
    嫋嫋青煙升騰而起,仿佛連接陰陽兩界。
    他知道,今日之舉已非查案,而是宣戰——向那些藏身製度縫隙中的蛀蟲,向那些以權謀私、草菅人命的高官顯貴。
    流言如風,一夜之間席卷全城。
    茶肆酒樓皆傳“鬼 рынok 死人開口”,更有說書人添油加醋,稱冥府已開簿錄罪,凡涉貪腐者皆難逃陰律。
    吳德全當夜便動了逃心,攜金潛行,剛至西城門卻被巡防營攔下。
    其懷中搜出密信三封、銀票八百兩,鐵證如山。
    審訊堂上,沈觀並未親至,隻遣一名評事代為觀審。
    然而當主審官出示那張從顱骨錄下的帛書供詞時,吳德全驟然失神,麵如死灰,渾身抖若篩糠。
    片刻後,他伏地痛哭,徹底崩潰:“我不是主謀!我隻是條看門狗……戶部侍郎裴仲安才是幕後之人!他握有我妻兒性命,逼我販賣科舉名錄與邊關布防圖……連三年前‘李玄策縱火案’的結案批文……也是他親筆簽發,寫著‘逆徒已滅口’!”
    滿堂嘩然。
    消息傳出不過兩個時辰,整個大理寺為之震動。
    平日對沈觀冷眼相待的同僚紛紛側目,少卿大人更是連夜召見文書房,核查當年卷宗存檔。
    而這一切,沈觀都已不再關心。
    案結當晚,月隱雲後,廢廟重歸寂靜。
    他獨坐石台之上,掌心浮現一道半透明卷軸,泛著幽藍微光:【技能提取成功——痛覺屏蔽(Lv.1)】。
    他凝視片刻,忽然抽出袖中鐵尺,輕輕劃破左手掌心。
    鮮血緩緩滲出,順著手腕滑落,滴在石麵上發出細微聲響。
    可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眉,甚至連呼吸都未曾紊亂。
    ——真的感覺不到痛了。
    就像心也被一層無形的殼包裹起來,隔絕了外界所有灼燙與撕裂。
    這能力來自吳德全身邊那位常年承受酷刑仍守口如瓶的老仆,一個被遺忘的螻蟻。
    如今,這份麻木成了他的鎧甲。
    係統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推演點+68,累計達152點。
    解鎖新功能——線索溯源(因果回溯模式)】。
    他閉目感應,隻見意識深處浮現出一條條纖細紅線,貫穿人物、物件與時間節點,如同織網般勾連起過去與未來的可能軌跡。
    這是真正屬於“神探”的眼睛。
    正欲收功,忽聞腳步輕響。
    莫歸再度現身,黑袍獵獵,骨麵具在月光下泛著慘白光澤。
    他沉默不語,隻將一支完整的骨笛放入沈觀手中。
    笛身刻四字:“勿忘初心”。
    沈觀伸手欲言,指尖尚未觸及對方衣袖,那人卻已轉身躍入濃霧,身影消散如煙。
    片刻後,紅紗娘自林間緩步而來,素裙曳地,眸光幽深。
    她啟唇低唱,聲如寒泉漱玉:
    “洛陽城破夜,聽鍾三更……”
    歌聲飄渺,未竟而止。
    沈觀望向北方皇城方向,夜色沉沉,宮闕無聲。
    他喃喃道:“鍾還沒響……可我已經,聽見了回音。”
    遠處城樓,更鼓將歇,雞鳴初起。
    他佇立良久,紅紗娘的歌聲猶在耳畔,衣角已被晨露浸透。
    正欲返城,忽覺地麵微震——南市方向煙塵微起,蹄聲如雷,一隊禁軍鐵騎疾馳而過,旌旗獵獵,直撲大理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