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風箏斷線那晚,我聽見了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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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觀蹲在荒草間,指尖仍觸著那片墜落的風箏殘骸。
    月光如霜,照得炭筆寫就的“下一個,是你”泛出冷鐵般的光澤。
    他指腹緩緩摩挲過字跡邊緣,眉頭微蹙——起筆穩重,收鋒凝實,轉折處刻意壓頓,分明是成年人模仿孩童手筆的痕跡,卻偏偏透著一股詭異的熟悉感。
    這不是恐嚇,而是對話。
    他猛地站起身,夜風撲麵而來,吹不散心頭驟然升起的寒意。
    阿燼手中的風箏、昨夜朝堂上重現的木偶機關、刑場舊址上莫名斷裂的線……所有碎片在他腦中飛速拚接,如同一場無聲的推演正在悄然完成。
    他轉身疾步回房,袖中卷軸微燙,仿佛與心跳共振。
    推開書房門,燭火搖曳,映出牆上懸掛的機關木偶設計圖——那是他為聽證會親手繪製的“亡者行刑圖”結構全解。
    他取下圖紙,鋪展於案,又從懷中取出那半片風箏尾翼,借著燭光逐寸比對。
    三疊回旋軸。
    他的瞳孔猛然一縮。
    這種精巧至極的傳動結構,曾是偃師坊鎮坊絕學,以“一線牽百骨”聞名天下。
    可二十年前,偃師坊一夜覆滅,三百匠人盡數被屠,隻因坊主私造“天機圖”,涉嫌窺測龍脈。
    而當年督辦此案的工部郎中,正是裴仲昆心腹黨羽!
    如今,一個死去十年的技藝,竟同時出現在他自創的木偶機關與一隻修補過的風箏上?
    沈觀指尖輕顫,並非恐懼,而是某種近乎戰栗的清醒在體內蔓延——有人不僅知曉他的破案邏輯,更是在用同樣的方式回應他。
    甚至……複刻十年前那場焚屍冤案的節奏。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意識沉入識海。
    【案件推演模擬器·啟動】
    精神世界瞬間展開,灰白霧氣退去,東市綢緞莊與西市當鋪的街景緩緩浮現。
    兩具身著素麻壽衣的屍體靜靜橫陳,頸間銅鎖幽光微閃。
    沈觀以風箏骨片為錨點,將時間線拉回子時一刻。
    第一次模擬:兩名蒙麵人同步潛入,刀光一閃,雙屍應聲倒地。
    動作幹淨利落,毫無破綻。
    但他不信。
    真相從不會如此整齊。
    第二次推演,他切換視角,自屋頂瓦片縫隙俯瞰。
    燭影晃動間,左側身影腳步稍快,落地輕盈;右側那人卻總在半息後才跟進,步伐略顯僵硬,像是在刻意模仿同伴的動作。
    快0.2息。
    這不是配合,是複製。
    第三次重啟,沈觀加重了感知權重,試圖捕捉呼吸頻率與肌肉收縮的細微差異。
    就在虛擬畫麵即將定格的一瞬——
    係統界麵驟然震顫!
    邊緣浮現出一串古老篆文,扭曲盤繞,似咒非字。
    耳邊響起那道縹緲低語,與昨夜刑場上如出一轍:
    “你也看見了……那扇門嗎?”
    嗡——
    整個模擬空間劇烈震蕩,如同鏡麵崩裂。
    刹那間,景象突變:不再是京城街巷,而是一間昏暗靈堂。
    白衣青年跪於香案前,手中正細細拚接一隻斷翅風箏,動作虔誠如祭禮。
    牆上赫然掛著數幅圖譜——沈觀一眼認出,那是他昨夜演示用的木偶機關全圖,分毫不差。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些圖上,竟已被批注了大量紅字批語,筆跡清峻冷厲,直指他推理中的三處思維盲區。
    “你走得太快了,沈評事。”那聲音仿佛貼著耳膜響起,“但別忘了……我比你早十年,開始這場審判。”
    沈觀猛然抽離意識,渾身冷汗浸透中衣,仿佛剛從深水裏掙出。
    燭火劇烈晃動,映得他臉色蒼白如紙。
    他坐在案前,手指死死扣住桌沿,指節發白。
    不是幻覺。
    也不是係統故障。
    那是另一個“推演者”。
    一個早已站在真相彼岸,正冷冷注視著他每一步前行的人。
    窗外,晨光未現,夜色依舊濃稠。
    遠處傳來巡防營急促的腳步聲和馬蹄叩地的回響,似乎預示著新的一輪風暴即將降臨。
    而沈觀隻是靜靜坐著,目光落在桌麵上那兩枚拚合後的風箏骨片——上麵描繪的亂葬崗地圖,正指向城外一片早已荒廢的義莊。
    那裏,埋著十年前沒能喊出名字的三十六具屍骨。
    也是此刻,他終於明白——
    這不隻是複仇。
    這是對“正義”的重新定義之戰。
    沈觀猛地退出模擬,冷汗浸透衣襟,指尖仍在微微顫抖。
    識海中那道與他思維同步卻又截然相反的意識,像一根細針紮進神經深處——不是錯覺,也不是係統漏洞,而是另一個“推演者”,一個和他一樣能重構真相、甚至更早踏入這片精神疆域的人。
    他喘息片刻,強迫自己冷靜。
    燭火搖曳,在牆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無數未閉之眼正窺視著他。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叩響三聲,節奏短促而謹慎。
    “沈評事。”門外是陸明修低沉的聲音,“有急報。”
    沈觀起身開門,夜風裹著濕氣撲麵而來。
    陸明修站在廊下,手中捧著一封用油紙包裹的密函,臉色凝重得近乎蒼白。
    “剛從北境快馬傳回的牢冊副本……關於謝家兄弟案。”
    沈觀接過,拆開隻掃一眼,瞳孔驟縮。
    十年前,大理寺少卿謝衡因私藏前朝律典、勾結江湖逆黨被判滿門抄斬,長子謝無愆斬首於市,次子謝無咎流放三千裏。
    可如今這份邊鎮死囚名錄上卻赫然寫著:行刑當日伏法者為弟謝無咎,真正被斬首的是那個本該活著的人;而兄長謝無愆,早在行刑前三日便以病亡之名注銷戶籍,此後蹤跡全無。
    “他們調換了身份?”沈觀低聲自語,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風箏殘片上的批注、木偶機關圖譜中的紅字點評——那些精準到令人發指的洞察,絕非臨時起意,而是十年沉澱的布局。
    陸明修壓低聲音:“更奇怪的是,那位在綢緞莊留下的書信,所用紙張經辨認為‘鬆煙箋’,乃是當年大理寺少卿專用貢紙,全城僅存三刀。其中一刀,現藏於霍九章私庫地室。”
    沈觀眼神一凜。
    霍九章?
    那個鐵麵無私、執掌刑獄三十年的老典獄,竟私藏已故官員文書?
    他提燈直奔地庫。
    夜色如墨,腳步驚起棲鴉數隻。
    地庫鐵門虛掩,鎖頭歪斜垂落,顯然被人強行撬開。
    室內空蕩,唯有案台中央壓著一方舊硯,底下露出一角素紙。
    他掀開——
    紙上僅八字:
    你審死人,我判活罪。
    落款空白,但筆鋒峻峭如刀,帶著一種審判眾生的傲慢。
    沈觀目光緩緩移向角落的空架,那裏原應存放鬆煙箋的位置,如今隻剩一道塵痕。
    有人先他一步取走了證據,還特意留下挑釁。
    回到房中,他閉目盤坐,再度嚐試進入模擬空間。
    這一次,他不再急於還原命案,而是將全部意念集中於那道陌生意識的殘留波動——如同獵手追蹤獵物的氣息。
    係統加載至七成,忽然停滯。
    界麵劇烈震顫,隨即從中裂開,左右分立兩境:
    左側是熟悉的大理寺刑房,炭筆懸空,卷宗攤開;
    右側則是一座荒廟,香火繚繞,蛛網垂梁。
    供桌上並列兩隻木偶,雕刻精細,麵容竟與沈觀、謝無咎一般無二。
    木偶額前貼著朱砂符紙,分別寫著“沈觀”、“謝無咎”。
    倏然間,兩尊木偶同時抬起臉來。
    雙口同聲,音波疊加:
    “你說真相隻有一個……可若兩個都對呢?”
    話音未落,係統尖鳴炸響,一道全新權限自行激活——
    【多節點行為鏈預測·解鎖】
    五道虛影瞬間浮現於意識深處:凶手、證人、旁觀者、死者……以及第五個,背影與他完全一致的“另一個沈觀”。
    雷聲滾滾劃破長空,照亮窗欞。
    鍾樓方向,一點幽藍燭火悄然亮起,孤懸於夜幕之上,仿佛一隻不眠之眼,靜靜等待他的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