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鏡碎之後誰在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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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鏡碎裂聲猶在耳,沈觀緩緩蹲下身,指尖輕觸那半枚焦黑木牌。
    漆痕斑駁,邊緣微翹,像是被烈火舔舐過又強行壓製成型。
    他不動聲色,指腹摩挲間,已將紋路深深刻入記憶——這不是尋常匠造,更非京中官署通行的製式火漆壓印,反倒帶著幾分西域驛傳令符的影子,線條粗糲卻暗藏機關感。
    風卷殘沙,拂過回廊斷壁,吹得他袖口微動。
    陸明修站在三步之外,欲言又止。
    巡防營的人已經接管現場,謝無愆被押走時腳步沉重,卻沒有回頭。
    霍九章低著頭隨行,掌心全是冷汗,仿佛終於卸下了十年背負的罪責。
    可沈觀知道,真正的重擔,才剛剛壓上肩頭。
    他閉目一瞬,神識沉入識海。
    【案件推演模擬器·激活】
    【多重視角同步加載中……】
    【目標物:焦木牌(殘)|線索等級:B+】
    【啟動【材質溯源推演】】
    刹那間,五重視角如蛛網鋪開——
    第一視界聚焦年輪切麵:木質致密,節理偏斜,年歲約七十二載,主幹斷裂於三年前春季。
    生長地判定為河洛流域西麓古柏林,曾為皇家貢材采辦點之一。
    第二視界分析氧化層與碳化深度:表麵焦痕呈不規則放射狀,內層保留原始油性光澤,符合“天工坊”大火特征——那場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火災,焚毀貢器模型三十七件,其中包括藩屬國進獻禮器的全尺寸複刻圖樣。
    第三視角接入陸明修昨夜密報:天工坊雖屬民間匠局,實則受工部暗轄,專司外邦朝貢儀軌用具打造。
    火災後官方定性為“失火”,但有三名工匠失蹤,名單至今未公開。
    而其中一人,正是謝衡舊案中曾出庭作證的“火篆師”餘九斤。
    第四視角切入霍九章神色微變的瞬間:當木牌現形時,這位老典獄瞳孔驟縮,右手本能摸向腰間鐵鏈——那是洛陽衛衙役才有的佩製。
    他在那裏待過七年,履曆簿上一筆帶過,如今卻被一塊木片掀開塵封。
    第五視角鎖定謝無愆跪地那一刻:他左袖滑落半寸布條,灰白經緯交錯,質地粗糙卻韌性極強,與木牌掛繩完全一致。
    這種麻葛混織法,僅見於洛陽東市貧戶區“寒梭坊”,專供囚衣補丁之用。
    【係統提示:關聯置信度87.3%】
    【建議追查方向:洛陽“天工坊”殘黨及三年前火災真相】
    沈觀睜眼,眸光深不見底。
    原來如此。
    這枚木牌不是遺落,是投遞。
    有人故意讓它出現在鏡碎之後,出現在他眼前,像是一封沒有署名的請柬,又像是一道考題的開端。
    他不動聲色,將木牌收入袖中機關匣,轉身對陸明修道:“謄錄今日全部卷宗,明日辰時前送至值房歸檔。”
    陸明修低頭應是,心中卻覺異樣——按例,此類關鍵物證必須當場登記入冊,為何大人刻意遺漏?
    但他不敢多問。
    暮色四合,大理寺漸漸歸於寂靜。
    沈觀獨坐值房,燭火搖曳,映照著他清瘦側臉。
    他再次閉目,這一次,並未調用多重視角,而是啟動了剛覺醒不久的【心象共感】,反向追溯那一瞬與謝無咎的精神鏈接。
    畫麵浮現——
    雪夜刑場,少年抱著父親無頭屍身痛哭;十年流浪,他在荒廟破牆上一筆筆複原舊案卷;昨日前一刻,他躍入雙鏡回廊,在銅鏡映出紫袍人影的刹那,嘴角竟浮現出一絲……釋然?
    那不是仇恨終結的快意,而是使命交付的解脫。
    沈觀心頭一震。
    謝無咎不是來殺他的,也不是單純複仇。
    他是來“交托”的——把一段被掩埋的真相,親手放進一個願意相信律法仍可護人的執法者手中。
    可誰讓他這麽做的?
    是誰教會他,唯有通過這樣一場近乎儀式的對決,才能讓某些東西重見天日?
    他睜開眼,立刻開啟模擬器,將所有碎片投入【全局邏輯重構】:裴仲昆認罪書的措辭漏洞、雙生兄弟身份調包的時間差、鏡廊機關觸發機製、乃至紫袍人影出現的精確時機……
    推演進行到第七次重置,一幅詭異圖景逐漸成形——
    整場事件,如同一部精心編排的劇目。
    每一個角色都有其位置,每一句台詞都被設計。
    甚至連他的破局方式,似乎都在某人預演之中。
    尤其是當他使用【多重視角同步】時,係統那一瞬的震顫……並非故障,而是共振。
    就像兩台同頻的鍾表,彼此感應。
    有人在看著他。
    不止在看,還在引導。
    而目的地,赫然是——洛陽。
    沈觀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灑落案牘,映出他眼中冷銳如刀的光。
    他忽然明白了。
    那半枚寫著“洛陽”的木牌,不是線索,是邀請函。
    那三具銅鏡覆麵的屍體,不會是終點。
    還有更多未出場的角色,正躲在幕布之後,靜靜等待他踏上那條通往火燼之城的路。
    他提筆蘸墨,在空白紙頁上寫下四個字:天工遺火。
    然後輕輕吹幹墨跡,放入抽屜最底層。
    翌日清晨,急報傳來——城南義莊發現三具浮屍,皆著黑白對襟衣,麵覆銅鏡片,胸口各插半支折斷羽箭,合之竟成完整禦箭樣式。
    其中一人為謝無愆,另兩人則是早年注銷戶籍的“已死”欽犯。
    沈觀披衣而出,一路直奔義莊。
    陰冷空氣中,三具屍體並列陳放,宛如祭壇上的犧牲。
    他俯身查驗,指尖悄然采集三人腦後淤血形態,借整理衣襟之機,將數據導入模擬器。
    【死亡順序反推·啟動】
    【結果顯示:謝無愆為最後死亡,生前曾用指甲在掌心反複刻畫】
    放大精神影像——
    一隻顫抖的手掌攤開,血汙覆蓋下,隱約可見一個殘字:
    “洛”。
    沈觀垂眸,掩去眼底翻湧的驚濤。
    他們不是在逃亡。
    他們是在引路。
    而對方,早已算準他會來,也早知他會懂。
    他緩緩站直身體,麵具般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怒意——隻是那怒意之下,藏著無人能察的清醒與決斷。
    “謝無咎呢?”他冷聲問身旁差役。
    “尚未緝拿歸案,據線報可能已潛出城外。”
    “那就給我搜!”沈觀厲聲道,聲音穿透晨霧,“封鎖四門,張貼海捕文書——我要活的!他若敢傷一人,我便誅他九族!”沈觀立於義莊門前,寒風卷起披風一角,吹得他額前碎發微動。
    三具覆鏡浮屍已被運走,唯餘地麵一灘未幹的血跡,在晨光下泛著鐵鏽般的暗紅。
    他並未下令封鎖現場,反而命人速速清理——越是反常,越能麻痹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
    回程途中,他在馬車中閉目凝神,識海內【案件推演模擬器】仍在運轉。
    謝無愆掌心那個殘缺的“洛”字反複浮現,與焦木牌上的“洛陽”重疊成一道指向明確的軌跡。
    可越是清晰,他心頭疑雲越重:若對方隻想引他去洛陽,為何不惜搭上三條性命?
    又為何偏偏留下如此直白的線索?
    這其中必有試煉,亦有篩選。
    回到大理寺值房,他當眾拍案震怒,厲聲下令:“調集巡防營、五城兵馬司,四門設卡,張貼海捕文書!謝無咎弑兄逃逸,罪不容赦,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差役領命而去,腳步紛亂,整個衙門頓時喧騰起來。
    待眾人散去,沈觀神色驟冷,從袖中取出一枚暗格銅牌,悄然遞予陸明修:“你親自走一趟檔案庫,調取近十年所有涉及‘天工坊’的刑案底檔,尤其是火災前後七日進出工匠名錄、工部報備文書,以及任何與‘貢材失竊’‘外邦禮器損毀’相關的記錄。不得用正式批文,走舊卷借閱簿,記在我名下,但留空白署名。”
    陸明修心頭一凜,低聲道:“大人……是要查工部?”
    “不是我要查。”沈觀目光幽深,“是有人逼我不得不查。”
    隨後,他又召來霍九章。
    老典獄垂首而入,雙手粗糙如樹皮,眼神卻藏著幾分警覺。
    “你曾在洛陽衛當過差。”沈觀語氣平淡,仿佛閑話家常,“明日休沐,不如回故地走走,替我向一位舊人帶句話——‘雙鏡已破,缺環待補’。不必見人,隻需將這話傳入東市寒梭坊口的茶攤,交給每日辰時賣蔥油餅的老啞婆。”
    霍九章渾身一震,指尖微微發顫,終是低頭應下:“……卑職能問,是誰讓您傳這話嗎?”
    “不能。”沈觀抬眼看他,“但你可以想想,當年你在洛陽閉口不言的事,是不是也該有個了斷了?”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
    沈觀獨坐燈下,正欲再度開啟模擬器梳理線索,忽聽窗外“嗒”的一聲輕響——一枚泥封陶丸破窗而入,落在案前,竟未驚起半點塵灰。
    他緩緩起身,關窗閉簾,才將陶丸剖開。
    內裏是一小片炭繪於桑皮紙上的地圖,筆觸粗糲卻精準,勾勒出邙山南麓一處廢棄窯址,旁側一行蠅頭小字,墨色似以血混炭而成:
    “彼處有你想要的‘源初’。”
    沈觀瞳孔微縮。
    源初?是真相之始,還是災禍之根?
    他凝視良久,終於提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誰可信?”隨即啟動【多重視角同步】——這一次,不再局限於案發現場,而是將思維延伸至人心深處。
    他代入陸明修的謹小慎微:若有人監視檔案調動,必會察覺異常;
    代入霍九章的沉默負罪:他是否會因舊情泄露消息?
    代入謝無咎的執念:這場複仇背後,是否另有主使?
    乃至那紫袍人影的冷靜布局:他們等待的,究竟是一個破局者,還是一個祭品?
    七輪推演後,六條路徑皆顯凶險,唯有一線——漕渠水道。
    荒廢已久,淤塞難行,官驛耳目罕至,正是最不可能的選擇。
    三更天,沈觀換上粗布短褐,背負畫箱,悄然離城。
    船行於黑水之上,兩岸蘆葦如鬼影搖曳。
    冷月高懸,照見他眸中沉靜如淵。
    忽然,岸邊火光躍動。
    他止住船槳,伏身窺探——數名黑衣人圍火而立,焚燒一輛殘破馬車。
    火焰吞吐間,車轅一角露出烙印:雙龍盤圭,紋路古拙,龍首相對,圭麵刻有細密星圖。
    與那日在鏡中所見紫袍人手持玉圭,分毫不差。
    沈觀屏息不動,心中卻已翻江倒海。
    原來“雙生判官”並非終點,不過是一場宏大棋局落下的第一枚子。
    而那執棋之人,早已布局長年,隻等一人看清這局——
    究竟誰在審判?
    誰,才是真正的罪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