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順水摸出來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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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漕渠蜿蜒如蛇,沈觀獨行於孟津渡口的青石板路上。
他背著畫箱,衣衫微舊,眉目低垂,儼然一副落魄畫師的模樣。
風從河麵吹來,帶著濕冷的水汽,拂過耳際時,仿佛還夾雜著某種低語。
孟津雖小,卻是南北漕運舊道上的要衝,如今河道淤塞,商旅稀少,鎮上十戶九閉,唯有一家“棲雲客棧”尚在營業。
掌櫃是個瘦削中年男子,顴骨高聳,眼神飄忽,聽口音便知沈觀來自南方,當即神色一緊,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起腰間一塊褪色的銅牌。
沈觀不動聲色,隻道是遊方畫匠,欲為本地祠堂繪製壁畫謀生。
掌櫃勉強應下,卻在亥時準時焚香閉門,香火嫋嫋升騰,竟非尋常拜神所用的檀麝,而是混著苦艾與龍腦的奇異配方——那是驅邪避穢、斷息匿蹤的秘製熏香,江湖老手才懂的門道。
沈觀回房後並未歇息。
他盤膝而坐,閉目凝神,悄然啟動【案件推演模擬器】。
【多重視角同步·加載中……】
第一視角:自梁上俯瞰大堂,捕捉眾人行走軌跡。
第二視角:借燭光倒影,觀察食客手指動作與呼吸節奏。
第三視角:以嗅覺記憶還原香爐成分,比對《毒經》殘卷記載。
第四視角:模擬掌櫃心理活動——每當南方人出現,其右手總會輕撫左袖內側一道陳年刀疤。
線索交織,疑點漸顯。
而最異者,莫過於那位瞎眼老卜師柳三更。
每日午時整,他必拄杖而出,坐於天井北簷下,麵朝邙山方向,枯手輕叩桌麵,指節起落有致,似在默記一段無形樂譜。
一次、兩次、七次……節奏恒定,分毫不差,持續整整半個時辰。
沈觀心頭微動。
當夜,他在酒壺中摻入微量迷幻草粉——此物取自“畫皮新娘案”中的證物,無毒無害,卻能鬆懈神誌,誘發潛意識吐露。
他親自斟酒敬老卜師,言談間盡述江湖奇聞,引其開懷暢飲。
三杯下肚,柳三更果然神情恍惚,口中喃喃:“心為鏡,念為引,摹盡人間不平影……當年觀心教主立誓,不許此術現世,可誰又能攔得住執念?”
沈觀屏息靜聽,心跳驟然加快。
翌日清晨,他主動登門,攜紙筆言欲為老人畫像留念。
柳三更端坐椅中,雙目空洞,卻忽然冷笑一聲:“你身上有‘推演’的味道,和當年謝家小子一樣。”
沈觀指尖一顫,筆尖頓在紙上。
“您認識謝無咎?”
“何止認識。”老人緩緩抬手,指向自己盲眼,“這雙眼睛,便是拜他父親所賜。謝衡——前大理寺少卿,曾得西域‘觀心教’殘卷,習得‘心象摹案’之術。能以意念重構案發現場,窺人心底隱罪。可惜此術逆天而行,傷神折壽,終被朝廷列為禁術。”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如淵:“但謝無咎不同。那孩子天生靈覺通玄,竟能補全殘訣,將‘心象術’推向極致。可代價也重——他的記憶如沙漏,昨日之事,明日便忘。分不清夢與現實,亦不知自己是在破案,還是在演戲。”
沈觀腦海轟然炸響。
原來如此!
謝無咎並非隻為複仇而來。
他是以自身為祭,以生命為筆,在完成一場跨越十年的“終極摹案”——試圖複原父親被處決當日的全部真相。
而他選擇與沈觀對決,是因為唯有同樣擁有“推演”之力的人,才能看見那幅由執念織就的真實圖景,並承認它存在。
當晚,沈觀再度閉目入定,開啟模擬器,嚐試以謝無咎的視角重演“雙鏡回廊之戰”。
【視角切換:目標——謝無咎|狀態模擬中……】
畫麵扭曲,時空錯位。
刹那間,一股強烈的共感襲來——
他“看”到了。
幽深山洞,炭火微明。
謝無咎披發赤足,跪坐在岩壁前,手中炭筆疾走如飛。
整麵石壁已被塗滿,繪著無數交錯的時間線,每一條線上,都有一個沈觀在行走、查案、推演、破局……仿佛萬千世界同時上演。
而在圖中央,刻著八個血字:
“唯有你能,看見我所見。”
沈觀猛然驚醒,冷汗浸透裏衣。
他盯著搖曳燭火,久久未語。
原來他們都不是棋手。
他們隻是被“真實”選中的見證者。
就在他欲進一步深探之際,窗外忽有紙鳶掠影一閃而逝——那是陸明修特製的夜行信鴿。
他接下密函,展開僅三行字:
“經查,那輛被焚馬車屬‘北狄使團隨行輜重’,但官方記錄中該使團尚未入境。更蹊蹺的是——”沈觀立於震顫的窯洞深處,腳下碎石簌簌滾落,頭頂岩壁裂開一道幽暗縫隙,冷風自地底湧出,帶著鐵鏽與陳年煙火的氣息。
他手中畫箱早已打開,內藏並非顏料筆墨,而是一套微型機關羅盤與顯影藥粉——皆是他在“畫皮新娘案”後,用推演點數從一名被擒的江湖巧匠身上【提取技能】所得。
青銅麵具人佇立在火光邊緣,身形瘦削卻如磐石般穩固。
他每踏前一步,地麵便傳來一聲悶響,仿佛與遠處鍾樓共鳴。
七聲將盡未盡之際,那人開口,聲音像是砂礫碾過銅鈴:
“你每破解一案,就等於為我們鑄就一枚棋子。”
沈觀瞳孔微縮。
這句話不像是威脅,更像一種……陳述事實的惋惜。
他腦中電光石火,瞬間串聯起所有線索:北狄使團尚未入境,馬車卻已焚毀於孟津渡口;霍九章年輕時經手的異邦匠人死狀詭異,胸前烙印雙龍盤圭——那是大淵皇室禦用工坊“天工坊”的最高密令標記,唯有監造玉璽者方可持有。
可那名死者卻是西域麵孔,據卷宗記載,生前曾言“吾非來貢,乃歸來”。
歸來?
歸誰之朝?歸誰之序?
還有謝無咎。
那個總在幻象中與他對峙的宿敵,為何執著於重現十年前那場處決?
為何要在石壁上繪滿無數個“沈觀”行走於不同時間線的身影?
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在心頭——
他們查的從來不是孤立命案。
而是一張橫跨二十年、貫穿南北、深入廟堂與江湖的巨大棋局。
每一樁懸案,都是這盤棋上的落子;每一個破案之人,都在無形中推動著某種既定進程。
而他自己,是否也正走在別人寫好的劇本裏?
就在第八聲鍾響即將響起的刹那,沈觀忽然閉目,呼吸放緩。
他沒有拔刀,也沒有啟動模擬器進入戰鬥推演模式。
而是緩緩抬起右手,指尖輕觸眉心,默念起白日錄入口訣時生成的那段“反向共鳴波頻”。
那並非攻擊性咒語,也不是實戰技擊,而是基於柳三更所述“心象術”原理逆向推導出的一段精神擾頻——如同以雜音撕裂共振的琴弦。
他的聲音很低,近乎呢喃,卻字字清晰,穿透洞中回音:
“心為鏡,念為引,摹盡人間不平影……
今我不照他人夢,唯斬虛相自清明。”
話音甫落,青銅麵具人猛然一頓。
原本沉穩的步伐戛然而止,麵具下傳出一聲壓抑的抽息,仿佛有千針穿腦。
他雙手本能地扶住牆壁,指節泛白,肩胛劇烈起伏。
洞內燈火驟然搖曳,映得那張冰冷的青銅臉孔扭曲了一瞬。
沈觀睜開眼,目光如刃。
而這口訣,分明是對“心象術”的反製之法——甚至可能是當年觀心教主親手埋下的封印鑰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