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開始害怕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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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觀站在銅盆前,水麵上倒映著燭火搖曳的光影,也映出他略顯憔悴的臉。
    連日追查“影傀工程”的蛛絲馬跡,讓他幾乎未曾合眼。
    大理寺的卷宗翻爛了三套副本,陸明修謄抄的線索圖鋪滿了整麵牆,而小鸞兒那聲模糊卻清晰的“圭”,像一根刺紮在心頭,日夜不歇地攪動他的神經。
    他掬起一捧冷水潑在臉上,試圖驅散那股沉甸甸的疲憊。
    指尖拂過眉骨時,忽然頓住。
    不對。
    他緩緩抬頭,望向掛在牆上的那麵舊銅鏡——
    就在他眨眼之前,鏡中的自己,嘴角竟微微上揚了一瞬。
    極細微的一弧,如刀鋒劃過水麵,轉瞬即逝。
    可他沒有笑。
    沈觀瞳孔驟縮,呼吸凝滯。
    理智告訴他這可能是視覺錯覺、是疲勞導致的幻象,但身體已先一步反應:他猛地閉目,心神沉入深處,低喝一聲:“開啟【因果視界】。”
    精神如絲線逆流而上,七日記憶被層層剝開。
    第一果:頻繁使用【真言共鳴】探查謊言殘留波動,導致神經係統高度敏感,出現輕微共感後遺症;
    第二因:多次接觸顧紅綃遺留的人皮樣本,雖經熏香淨化,但仍可能殘留某種未知的精神汙染;
    第三因:母親遺物銅鑰近日異動頻發,每至子時便泛起微溫,其頻率與“源初之室”坐標波動完全同步——那是他從模擬器中推演出的一處神秘地點,藏於洛陽地下,疑似整個“影傀網絡”的起源中樞。
    三條線索交匯,指向一個令人脊背發寒的可能:有人正在悄然影響他的意識邊界。
    他猛然睜眼,目光如電掃向銅鏡,一把抓起案邊匕首,毫不猶豫劃破手掌。
    鮮血湧出,順著指縫滴落,在銅鏡表麵濺開一朵猩紅之花。
    鏡中倒影亦現出傷口——但位置偏移了半寸。
    不是同一處。
    沈觀心跳幾乎停滯。
    他死死盯著那道錯位的傷痕,仿佛看著另一個陌生軀體在模仿自己。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誤判,而是實實在在的“不同步”——他的動作與倒影的動作之間,存在延遲。
    如同……隔著一層薄紗。
    他咬牙強壓下喉間翻湧的恐慌,轉身直奔書案,催動全部心神啟動【案件推演模擬器】。
    這一次,他不再以他人案件為對象,而是將自己作為唯一實驗體,展開五重視角自檢:
    第一視角,監控麵部肌肉微顫頻率——數據顯示左顴肌存在0.3秒滯後激活;
    第二視角,分析聲帶振動波形——回放昨日審訊記錄,發現語調轉折處有微妙失真,似被無形之力輕微扭曲;
    第三視角,調取童年畫像與家族骨相檔案進行比對——骨骼結構無變,但顱腔內腦電活動分布圖呈現輕微偏移;
    第四視角,代入謝無咎式極端思維反推“複製體漏洞”——若存在替身滲透,則最易暴露之處在於情感反應延遲與道德抉擇偏差;
    第五視角,召喚小鸞兒記憶中浮現的“雙龍烙印”圖案,置於意識場中央測試本能反應——正常人應產生強烈排斥或恐懼,但他僅感到一絲熟悉,仿佛那符號本就屬於他的一部分。
    最終結論浮現於模擬器界麵:
    【生理構造:未檢測到替換痕跡】
    【意識同步率:97.4%(標準值≥99.8%)】
    【警告:檢測到外部頻率幹擾,來源未知,疑似長期共振誘導】
    係統提示冰冷如鐵。
    他並未被替換,但他的“感知”正被悄然拉離原本軌道。
    就像一盞燈仍在燃燒,卻被罩上了另一層顏色漸變的琉璃。
    是誰?何時開始的?又為何偏偏選中了他?
    疑問如潮水般湧來,卻無答案。
    夜更深了。
    風穿過窗隙,吹得燭火劇烈晃動,牆上的影子隨之扭曲,宛如無數伸展的手臂。
    沈觀披衣起身,踏雪而出。
    亂葬崗位於城西荒嶺,白骨露野,陰氣森森。
    傳說這裏埋著曆代被抹去名姓的罪官,墳頭無碑,隻有一盞長明燈,由老柯日日添油續火。
    沈觀踩著積雪走上山崗時,老人已立於一座無名墳前,手中提著一盞昏黃油燈,燈芯跳動如心跳。
    兩人對視片刻,誰都沒說話。
    良久,老柯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焦黃殘破,邊角燒灼嚴重。
    “你父親留下的。”他聲音沙啞,“他說,若你看到‘影動日墮’之兆,便燒此信。”
    沈觀點燃火折,將信箋投入火焰。
    火光驟然一亮,灰燼未散,空中竟浮現出一行隱字,如魂魄書寫:
    “血脈可承,魂不可替——認心不認麵。”
    沈觀渾身一震,仿佛有雷霆劈入腦海。
    原來如此。
    他們爭奪的從來不是皮囊,而是“認同”。
    是當你麵對抉擇時,那一瞬間的選擇本身。
    善惡、忠奸、真假,皆不在臉,而在心。
    他低頭看著手中銅鑰,它依舊溫熱,仿佛回應著某種遙遠的呼喚。
    他將灰燼撒入風中,轉身欲走。
    就在此刻,肩頭忽被輕輕一拍。
    他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人,唯有雪地上多了一枚燒焦的木牌,正麵刻著兩個字:
    背麵,不知何時被人添上一筆,墨跡未幹:
    沈觀佇立風雪之中,久久未語。
    遠處京城燈火如星,可他知道,那些光亮之下,有多少麵孔正在悄然改變。
    而他必須活著看清每一個真相。
    直到天明。
    沈觀端起那碗藥湯,指尖觸到瓷壁的溫熱,如同觸及一段被塵封的記憶。
    藥香氤氳升起,不是尋常安神之劑的苦澀,而是一種極淡的、近乎枯梅入雪的清冷氣息——那是他幼年病中,母親在破屋簷下煎熬過無數次的味道。
    他抬眼看向蘇夜語,目光如刀,剖向她每一寸神情。
    她站在燈影邊緣,半麵臉隱在暗處,另一麵卻亮得刺眼,仿佛故意將自己暴露在他審視之下。
    她方才撕開衣領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那道橫亙於鎖骨下方的舊疤赤裸呈現,邊緣參差,像是被箭鏃撕裂皮肉時留下的印記。
    三年前大理寺外伏殺之夜,一支淬毒黑羽釘穿她肩胛,她仍硬撐著將他推進巷口,血灑了一路。
    那時他還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新吏,而她是聞香樓裏笑看風雲的老板娘,誰也不知道她為何舍命相護。
    “你記得疼?”沈觀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我忘不掉。”她冷笑,眸光卻微顫,“疼是唯一不會被模仿的東西。痛覺刻進骨頭裏,比誓言更真。”
    沈觀沉默良久,終是低頭,一飲而盡。
    藥湯滑入喉中,並無異樣,反而有一股暖流自胃腑升起,緩緩熨帖四肢百骸。
    可他知道,這世上最危險的毒,從來都不在味蕾之上。
    他閉目調息,以內視之法運轉【因果視界】,確認藥中無精神類殘留波動;又催動模擬器邊緣掃描,未見異常數據侵入。
    一切正常——但正因太正常,才令人不安。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
    他獨坐書案前,手中銅鏡映出昏黃燭光下的麵容。
    眼底青痕未褪,眉心緊鎖如結。
    他凝神屏息,緩緩抬起右手,準備再做一次同步測試。
    就在他意念初動、肌肉尚未成型之際——
    鏡中的“他”,先動了。
    那隻手徐徐舉起,五指張開,掌心朝上,動作流暢自然,宛如獨立生命。
    而現實中的沈觀,手指還停在桌沿。
    寒意炸脊!
    他霍然站起,幾乎撞翻座椅。
    這不是錯位,也不是延遲,這是預判!
    是另一個“意識”在他思維成型前,已代為行動!
    “不可能……我已設三重認知屏障!”
    他咬牙壓下驚濤駭浪般的恐慌,猛然閉目,沉入識海深處,低喝:“啟動【膚理摹刻術】!”
    刹那間,感知逆流而上,化作無形絲線,沿著麵部神經末梢細細描摹。
    顴骨、鼻梁、唇線……一一校準。
    直至鼻梁右側一處極細微凹陷——那裏曾是他六歲摔落書齋門檻所留,傷後無人知曉具體位置,連醫者都未曾記錄。
    他的指尖停駐於此,如同抓住最後一根錨鏈。
    “回來!”
    一聲斷喝如雷貫耳,在精神世界炸響。
    轟——!
    【案件推演模擬器】前所未有地劇烈震動,五重視角同步鎖定自我意識核心:生理反饋、記憶回溯、情感共鳴、邏輯自洽、本能排斥,五大維度同時校驗,層層壓縮虛妄,直逼真實本源!
    係統界麵驟然刷新:
    【檢測到主體意誌回歸,推演點+15,累計達135】
    【滿足條件,解鎖新功能:意識錨定(可在精神幹擾與認知汙染下維持真實自我認知)】
    【深層權限鬆動:源初之室門戶再度開啟一線】
    灰霧彌漫的虛擬空間中,一道古老石門浮現輪廓,其上浮現出三個斑駁古篆——
    心 塚
    與此同時,遠在洛陽邙山腹地,一處深埋地底的窯洞之內。
    潮濕的空氣中懸掛著數十具以人皮縫合而成的傀儡,皆麵目模糊,唯中央一具緩緩睜眼。
    它的眼球渾濁泛黃,唇縫裂開,擠出一句扭曲低語,聲如鏽鐵摩擦:
    “……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