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把火焰還給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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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觀站在大理寺公堂中央,腳下青磚映著晨光,卻冷得像埋在地底多年的屍骨。
    他一襲九品評事的素袍未換,袖口沾著昨夜地宮帶回的灰燼,指尖仍縈繞著玉圭斷裂處那絲詭異金光的觸感。
    堂上已聚滿三司官員,連平日深居簡出的大理寺卿也親臨主位。
    空氣凝滯,百官屏息——皆因堂前一字排開的七具焦屍,覆著白布,每具胸前都插著半枚殘玉,幽青色紋路如活物般扭曲蠕動,似有不甘的靈魂在低語。
    “臣,大理寺評事沈觀,提請立案徹查寧國公府‘影侍獻祭案’。”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刀鋒劃過銅鍾,震得梁上塵埃簌簌而落。
    腳步聲自門外傳來。
    崔氏到了。
    她一身素銀暗繡長裙,發間無釵,麵容沉靜如古井,唯有眼底一抹冷光,像是藏了三十年未出鞘的毒刃。
    身後跟著兩名禮部老臣,顯然是來壓陣的。
    “私塾火災乃天災,三年前已有定論。”她立於階下,語調平穩得近乎無情,“這些婢女本就是賤籍出身,瘋癲失心,自行縱火殉身,與寧國公府何幹?”
    堂內一陣騷動。
    有人低聲附和:“是啊,一個寒門書生,竟敢撼動國公府……”
    “妖言惑眾罷了。”
    沈觀不答。
    他隻是抬手,示意衙役將那件金線繡袍抬至堂前銅盆之中。
    袍子早已殘破,邊緣焦黑卷曲,可那金絲卻詭異地未被焚毀,反在日光下泛出一種近乎血色的光澤。
    他取出火折,輕輕一晃。
    “你說她們是瘋婢……”他低聲道,目光直視崔氏,“可瘋子,不會在指甲裏藏琉璃。”
    火焰騰起。
    刹那間,異變陡生!
    那火焰並非尋常橙紅,而是呈現出淡淡的靛藍之色,仿佛燃燒的不是布料,而是某種看不見的魂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袍中竟傳出嗚咽之聲!
    起初細微如風穿隙,繼而匯聚成潮:女子哭喊、孩童尖叫、老人哀求……無數聲音交織盤旋,竟在大堂之上形成一道回響不斷的悲鳴之陣!
    “救我……我不想變成別人……”
    “我的臉……他們在剝我的臉……”
    百官悚然失色,有人踉蹌後退,撞翻案幾;連大理寺卿也不由自主按住心口,麵色發白。
    唯有沈觀站立不動,眸光如冰鑿刻,一字一句道:
    “你們聽不見,是因為你們從不曾低頭看一眼腳下的影子。”
    崔氏臉色微變,隨即冷笑:“妖術惑眾!此等幻音邪法,焉能作證?拿下他!”
    “慢著。”
    沈觀緩緩抬頭,從懷中取出一卷青皮冊子,封麵上印著工部火漆印章——《影侍編製名錄·內務省密檔》。
    “夢蠱花十斤,采買令出自寧國公府采辦司,經三家藥行中轉,最終流入西院地下藥庫。”他聲音冷靜如尺量寸測,“每一筆賬目,我都核對過三次。而這份名錄上,登記在冊的‘影侍’共三十七人,其中二十一人注明‘已淨化’,狀態欄寫著——‘歸寂’。”
    他頓了頓,又取出一份黃絹密信,火烤之後顯出字跡:“代筆酬金,每人每年五十兩黃金,由寧國公府暗賬撥付,簽字者——正是您身邊那位李嬤。”
    證據環環相扣,層層遞進,如同鐵鏈鎖喉。
    堂上鴉雀無聲。
    沈觀忽然轉向跪伏於側的李氏,後者雙目空洞,嘴唇微微顫抖。
    “你說不出真相……”他緩步走近,手中捏著一枚玉圭殘片,青灰玉麵映著火光,竟滲出絲絲血霧,“那就讓死人來說。”
    話音落下,他將殘玉貼上李氏額頭,閉目催動【情緒回溯·片段拚接】——
    刹那間,李氏全身劇震,雙目翻白,喉嚨裏發出不屬於她的嘶吼:
    “我叫阿硯!我是洛京東坊私塾最後一個學生!那天他們說我逃課,把我關進地窖……可我不是逃——我是看見他們在運屍體!”
    聲音尖銳扭曲,帶著孩童特有的破碎顫音。
    “她們把我綁在鐵床上,用滾水燙臉……說要用我的骨頭熬膠,給新影侍貼臉!我聽見嬤嬤說……‘新皮要舊骨墊底’!”
    全場嘩然!
    有禦史當場嘔吐,有文官掩麵不敢視。
    崔氏終於色變,厲喝:“荒謬!此女已被妖術操控,所言皆虛!給我拿下沈觀!此人勾結江湖術士,汙蔑勳貴,罪該萬死!”
    “拿下?”沈觀冷笑,終於從袖中抽出一塊烏木令牌,高舉過頂。
    黑底金字——“密案巡查令”,上有龍紋篆印,赫然是聖上親賜!
    “此案涉及皇室儀軌、祭祀禁術、工部秘藥外流,已升格為‘涉皇室儀軌案’。”他聲如驚雷,“即日起,由大理寺直審,任何人不得幹預。違者,以謀逆論處!”
    語畢,他揮手下令:“查封寧國公府地宮,釋放所有未完成‘淨化’的影侍,即刻移交醫署救治。”
    又命人取來那本《影侍名錄》,當眾投入火盆。
    火焰吞噬紙頁,灰燼飛舞如蝶。
    沈觀佇立火前,從母親遺留的舊木箱中取出另一枚銅鑰——與他曾交給青鳶的那一枚,形狀相同,紋路卻相反。
    他將它混入繡袍的餘燼之中,輕聲道:
    “今天,我不隻是破案……”
    風卷殘火,映照著他冷峻的側臉。
    “我是把她們的名字,還給天地。”
    三日後,大理寺最深處的密室鐵門緩緩關閉。
    燭光搖曳,隻照見一張石桌,兩把椅子。
    崔氏被帶入時,依舊挺直脊背,唇角甚至帶著一絲譏誚。
    “女子如雀,籠中才安。”她淡淡道,“你今日拆了籠子,明日它們隻會撞死在牆上。”
    沈觀坐在她對麵,沒有立刻開口。
    他隻是笑了笑。
    那一笑,極淡,卻讓整間密室的溫度驟降三分。
    三日後,密室鐵門在沈觀身後沉重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喧囂。
    燭火幽微,在石壁上投下他與崔氏對坐的剪影,像兩尊即將交鋒的古俑。
    崔氏仍穿著那日公堂上的素銀長裙,未戴鐐銬,卻比囚徒更顯冷峻。
    她抬眼望來,目光如針:“你拆了我的籠子,可曾想過,外麵是深淵?”
    “女子如雀,籠中才安。”她重複著前言,語氣裏帶著居高臨下的悲憫,“你以為放她們出來就是救贖?不過是一群無根之羽,風起即散。”
    沈觀靜默片刻,忽然笑了。
    那一笑極輕,卻如寒潭裂冰,透出徹骨的銳利。
    “那你可知,”他緩緩開口,指尖輕叩桌麵,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雀鳥臨死前,會把籠子咬碎?”
    崔氏瞳孔微縮。
    下一瞬,沈觀閉目,心神沉入識海——【案件推演模擬器】悄然啟動。
    意識如霧彌漫,七具焦屍殘存的情感碎片自記憶深處浮現:灼痛、窒息、恐懼、不甘……這些情緒並非雜亂無章,而是被某種儀式性的節奏串聯起來,如同星軌牽引亡魂歸途。
    模擬空間內,夜色重臨。
    洛京東坊私塾的地窖之上,烈焰衝天。
    火光扭曲中,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橫梁之後——幼年的蘇夜語,雙眼睜大,嘴唇死死咬出血痕。
    她看見嬤嬤們拖著孩童進入地底暗室,聽見骨骼在沸水中爆裂的聲響。
    畫麵流轉,高台之上,崔氏立於祭壇中央,雙手托舉雙龍盤圭,金線繡袍在火光中獵獵翻飛。
    她低聲吟誦,語調莊重如禮官:
    “新皮已備,舊魂當祭。七曜歸位,血啟源初。”
    火焰吞噬人形輪廓,七具屍體依次倒下,胸口插著半枚殘玉,青紋蠕動如活蛇。
    整個“焚學夜”事件在模擬中完整重構,不再是零散片段,而是一幅動態畫卷,層層嵌套,環環相扣。
    當最後一幕定格於崔氏轉身離去的背影時,係統驟然震動:
    【推演點已達98,解鎖新功能——“情緒回溯·片段拚接”】
    【可串聯多件物品殘留情感,跨時空重構事件全貌】
    沈觀猛然睜眼,額角滲出細汗,呼吸微促。
    真相的輪廓已現,但更深的黑暗正從裂縫中湧出。
    那一夜,他獨坐值房,燈花三次爆響。
    案上攤開《洗冤錄》,他在夾層輿圖中嵌入一塊刻有“影柒”的木牌。
    刹那間,母親留下的銅鑰突兀發燙,竟在紙上投下一道幽藍光影——正是地宮七具焦屍的擺放方位。
    七點連線,中央凹陷,赫然與古籍所載“雙生日曜”星圖完全吻合!
    他脊背一涼。
    寧國公府不是終點,而是第七座祭壇。前六處……早已無聲點燃。
    窗外忽有雷光劈落,照亮牆頭炭筆塗鴉——那具無麵人偶,正緩緩戴上崔氏的臉,嘴角揚起不屬於她的笑意。
    遠處鍾樓,第七聲悶響悠悠蕩開,穿透雨幕,落入耳中時,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回應。
    沈觀凝視案上星位圖,指尖撫過七枚玉圭殘片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