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聽見了灰燼裏的名字

字數:6970   加入書籤

A+A-


    夜色如墨,大理寺值房內一燈如豆。
    沈觀獨坐案前,窗外雨聲淅瀝,簷角銅鈴輕響,仿佛有亡魂在低語。
    案上攤開的是那幅以母親銅鑰投影而出的星位圖——七點連成環形,中央凹陷如眼,正是“雙生日曜”古星圖的逆陣。
    他將七枚玉圭殘片依方位擺定,每一枚都曾插在焦屍胸前,浸透了火焰與怨念。
    最後,他從袖中取出一小撮繡袍灰燼,置於中央凹陷處,動作極輕,如同安放未眠的骨灰。
    閉目,凝神。
    【案件推演模擬器·情緒回溯·片段拚接】——啟動。
    意識如潮水退去,現實漸遠。
    他的心神沉入一片灼熱之地,五重視角同步展開,如五根絲線,在記憶的廢墟中織網。
    第一視角,聚焦灰燼顆粒。
    碳化程度不一,外層焦脆,內裏尚存纖維紋理。
    燃燒溫度從三百到八百度不等——這不是一場均勻的大火,而是分批點燃,有人控製火勢,隻為煉化而非毀滅。
    火候精準得近乎儀式。
    第二視角,捕捉殘片邊緣微不可察的粉末。
    那是骨粉,極細,混著金絲熔渣與夢蠱花灰燼。
    經地窖焦屍比對,成分完全吻合。
    玉圭不是信物,是容器——封存了死者最後一口氣息,也成了獻祭的憑證。
    第三視角,串聯碎片言語。
    青鳶曾在夢囈中呢喃:“火要七次,皮才幹淨。”小鸞兒臨死前抓著他的衣角,斷續道:“她們……換臉……用舊骨頭……墊……”而那些在焚袍火焰中哭喊的聲音,反複提及“新皮”“舊骨”“歸寂”。
    關鍵詞頻如釘子般楔入腦海——這不是屠殺,是製造。
    第四視角,代入謝無咎式的極端共情。
    他曾讀過那位瘋癲禦醫的手劄:“若每日醒來都不是昨日之麵,靈魂會在第七日碎裂。”想象一個被反複剝臉、重塑麵容的人——她如何記住自己?
    靠觸覺?
    靠聲音?
    還是靠某段深埋心底的旋律?
    可倘若連名字都被抹去,連戶籍都歸於“已淨化”,那“我”又存在於何處?
    第五視角,錨定母親遺言——“認心不認麵”。
    刹那間,所有線索如星軌交匯,腦中炸開一幅動態長卷:
    三年前那個雨夜,洛京東坊私塾並未失火。
    是寧國公府聯合內務省秘密執行“源初計劃”的第七次獻祭。
    七名孩童,皆生於特定星象之下,被誘騙關入地窖。
    火起之時,並非逃竄,而是被鐵鏈鎖在特製架上,活生生焚燒。
    其骨灰熬製成膠,混合夢蠱花汁與金絲蠶繭,塗抹於首批“影侍”麵部,完成“以舊骨承新皮”的儀式性重塑。
    這不隻是殺人,是煉人。
    是把活生生的靈魂,鍛造成沒有過去、沒有自我、隻聽命於崔氏的“影子”。
    沈觀猛然睜眼,額角冷汗涔涔,呼吸急促如奔馬。
    燭火在他瞳孔中搖曳,映出七具扭曲的身影,仍在火中掙紮。
    他抬手扶住桌沿,指尖發顫。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一種深入骨髓的、近乎信仰崩塌的憤怒。
    朝廷律法何在?
    天理人倫何存?
    一群孩子,就這樣被當成材料燒盡,連屍首都不得全?
    但他很快壓下情緒。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
    他提筆疾書,召陸明修入室。
    “調三年前洛京東坊火災報備文書,我要工部備案原件,以及經手官員名錄。”
    陸明修遲疑:“大人,此案早已結案,且涉及工部侍郎黃維安……”
    “正因如此。”沈觀冷冷打斷,“一個九品評事查不到三品大員的批複,很正常。但若我拿著聖上親賜的密案巡查令去要呢?”
    陸明修心頭一震,不敢再言,匆匆而去。
    半個時辰後,文書送至。
    沈觀一頁頁翻閱,目光如刀。
    工部結案僅八字:“失火損物,毋需深究。”而簽批之人,正是黃維安的頂頭上司——工部尚書周延禮。
    更蹊蹺的是,火災次日,寧國公府便向工部捐贈“撫孤銀”三千兩,名義為“重建學堂”。
    可他親自去過東坊廢墟——斷壁殘垣至今未動,雜草叢生,連地基都沒清理。
    他們不是建不了新學堂……
    是不想讓舊魂安息。
    沈觀冷笑,將文書擲於案上。
    隨即下令:查封寧國公府所有祭祀用具,尤其是香爐、鼎器,逐一查驗灰燼成分,重點排查是否混有人骨。
    當夜,子時三刻。
    沈觀潛伏於寧國公府祠堂外圍,藏身古槐之後。
    雨已停,月破雲出,清輝灑落庭院。
    果然,李氏帶著兩名小婢,抬著一隻青銅香鼎,鬼祟行至後院枯井旁,似欲傾倒其中。
    沈觀屏息,悄然逼近。
    就在李氏掀開鼎蓋的瞬間,他如影掠出,一手奪鼎,一手扣住其腕脈。
    李氏驚叫未出口,已被製伏在地。
    鼎中灰白粉末在月光下泛著詭異油光,細看竟有細微骨屑沉浮其間,散發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那是夢蠱花與人脂混合燃燒後的氣味。
    他迅速封樣,又借查驗地麵腳印之機,發現井壁青磚有新鮮刮痕,顯是近期有人攀爬。
    不顧汙穢,他順藤摸瓜,親自下井,在淤泥深處挖出半塊燒焦木牌。
    正是“影柒”殘片。
    背麵刻著一行極細小字,幾乎肉眼難辨:
    “魂祭七,皮成一。”
    係統低鳴在識海響起:
    【檢測到儀式閉環,推演點+10】
    沈觀立於井口,濕衣貼背,手中緊握木牌,眼神卻亮得驚人。
    七次獻祭,成就一名真正的“影侍”。
    那麽,青鳶是第幾個?蘇夜語又是不是下一個目標?
    他抬頭望月,寒光如刃。
    真相的門縫,已被撬開一線。
    而門後,是一整個用鮮血與謊言編織的王朝暗影。
    次日清晨,大理寺最深處的密室鐵門再次開啟。
    沈觀緩步走入,身後光影割裂,將喧囂隔絕在外。
    案前,香鼎靜靜擺放。
    他緩緩伸手,揭開蓋子。
    閉目,催動【真言共鳴】,同時導入青鳶殘留的記憶波頻。
    次日,大理寺密室鐵門轟然閉合,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喧囂。
    沈觀立於案前,目光沉靜如深潭,手中緩緩揭開香鼎蓋子。
    灰白粉末在幽光下泛著冷膩的光澤,細碎骨屑如星塵浮沉,那股夢蠱花與人脂焚燒後的甜腥味悄然彌漫開來,鑽入鼻腔,勾起心底最深處的戰栗。
    他沒有看李氏一眼,隻是閉目凝神,識海中輕喚:“【真言共鳴】,啟動。”與此同時,一縷微弱卻清晰的記憶波頻自識海深處流淌而出——那是青鳶殘存在玉圭上的意識碎片,夾雜著火焰舔舐皮肉的焦痛、喉嚨被扼住的窒息,以及……一聲聲稚嫩卻絕望的“娘”。
    片刻寂靜。
    忽然,空氣中浮現出斷續哭喊,仿佛從地底滲出:“別燒我……我還想認字……我想回家……”聲音細弱如絲,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在密室四壁回蕩不息。
    李氏瞳孔驟縮,臉色瞬間慘白,腳步不受控製地後退半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石牆。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間發出咯咯的抽氣聲,像是被無形之手扼住了咽喉。
    沈觀睜開眼,眸光如刃,直刺她心底:“你說不出話,是因為你每天都在聞這些灰——那是你親手扔進火裏的孩子。”
    這句話如雷霆劈落,擊穿了李氏多年築起的冷漠高牆。
    她渾身劇烈一顫,
    沈觀不再追問口供。
    他知道,真正的審訊,從來不是逼問對方說了什麽,而是讓沉默的曆史自己開口。
    他忽然抬手,掌心按上鼎沿,低喝:“【情緒回溯·片段拚接】——重構,啟動!”
    刹那間,密室內光影扭曲,一幅虛幻畫麵浮現:年輕的李氏跪在陰濕地窖外,懷中緊緊抱著一件染血的童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打濕她的發鬢,也打濕那件屬於七歲女兒的小衫。
    她低聲啜泣,聲音破碎不堪:“我不是要她死的……我隻是想讓她活下來……崔夫人說,隻要獻祭一個,就能保另一個平安……可為什麽……為什麽兩個都沒了?”
    畫麵戛然而止。
    李氏雙膝一軟,癱坐在地,手指深深摳進磚縫,肩頭劇烈起伏,卻始終沒有一滴眼淚落下。
    多年的偽裝終於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其下早已腐爛潰敗的母性殘骸。
    沈觀靜靜看著她,心中並無憐憫,隻有一種沉重的清明。
    罪惡並非總是麵目猙獰,有時它披著求生的外衣,藏在母親的眼淚裏。
    他轉身離去,袍角劃過地麵,未留一字。
    三日後,大理寺正堂設壇焚灰。
    百官列席,寺卿端坐高位,神情莫測。
    沈觀立於壇前,親手點燃那堆來自寧國公祠堂的香灰。
    火焰騰起,幽藍中泛著暗紅,宛如冥火重生。
    他低頭,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林小禾,生於春分;陳元朗,喜誦《千字文》;謝昭兒,左足有痣;趙阿多,擅畫雀鳥……”
    每念一人姓名,火光便輕輕跳動一次,似有無形之魂在回應召喚。
    堂內鴉雀無聲。
    有人低頭掩麵,有人握緊拳頭,連一向冷硬的寺卿,也不禁垂首默然。
    當最後一個名字消散於風中,最後一縷青煙嫋嫋升騰,終歸虛無。
    係統在識海震動:
    【檢測到大規模情感釋放,推演點+15,累計達123】
    【解鎖新功能:情緒錨點標記】——可在特定物品上鎖定單一強烈情緒(如恐懼、執念、悔恨),便於後續追溯與激活】
    【“源初之室”門戶再度開啟一線,浮現三字古篆:歸名】
    窗外驟雨傾盆,一道閃電撕裂天幕,照亮牆壁——不知何時,有人用炭筆塗鴉了一圈七具無麵人偶,手拉著手,緩緩走向一道微光。
    而在大理寺偏院馬車上,沈觀掀開簾角,望向遠處聞香樓飛簷一角。
    青鳶安靜地坐在車內,雙眼空洞望著窗外雨幕,指尖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