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把自己燒成了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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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晨霧未散。
沈觀立於城郊驛道旁的枯槐之下,身披粗麻短褐,發髻用一根褪色布條草草束起,左臉那道刻意雕琢出的淡疤在微光中若隱若現。
他垂首靜立,像一株被風雨壓彎的蘆葦,不起眼,也不掙紮。
身後,崔氏的車隊正緩緩駛來。
青帷馬車七乘,護衛甲士三十有餘,前後旌旗不展,卻自帶一股森然威壓。
這是寧國公府的排場——表麵是省親,實則是南下洛陽的一次秘密調度。
而隨行名單上那個名為“阿痕”、籍貫孟津的影侍,此刻正低眉順眼地站在補編隊列末尾。
他不是阿痕。
他是沈觀,大理寺九品評事,本該坐堂問案、執筆斷獄之人,如今卻將自己削骨重塑,嵌入敵陣最深的暗縫之中。
昨夜子時,他在密室最後一次開啟【案件推演模擬器】,以“成為影侍”為命題,啟動了新解鎖的【多重視角同步】功能。
係統瞬間拉出五條推演線:一條是他強行攔截車隊,結果觸發勳貴聯名彈劾,聖怒降罪,大理寺自保尚且難言;一條是他暗中跟蹤,卻被沿途關卡識破身份,線索斷裂;還有兩條分別嚐試偽裝成仆役與商旅,皆因體態舉止不符、氣息波動異常被係統判定失敗概率超九成。
唯有最後一條路徑亮起微光——以影侍之身,入其核心圈層。
條件苛刻:必須通過“識麵關”,即崔氏親信嬤嬤對每一名新補影侍的麵容、步態、眼神乃至呼吸節奏的逐一輪檢;必須壓製自我意識波動,避免在精神層麵暴露異常;更要能在不引起懷疑的前提下,持續采集信息並傳回外界。
三日閉門,他反複打磨【膚理摹刻術】,以指尖為刀,在麵部皮肉間塑造出一道符合長期受訓影侍特征的陳年疤痕。
又剪去長發,改換站姿行走節奏,連低頭的角度都精確到三分垂目、七分避視。
最關鍵的是那一劑“忘憂散”提取物——源自前案繳獲的藥瓶,微量服用可短暫抑製前額葉活躍度,使瞳孔失去神采,呈現出影侍特有的呆滯空茫。
銅鏡前演練最後一遍時,連老柯走入房中都頓住腳步,半晌才低聲問:“……你是誰?”
那一刻他知道,成了。
陸明修已在昨日奉命對外放出風聲:“沈評事查案受創,心神受損,已返鄉休養。”供狀偽造得天衣無縫,連筆跡都模仿了他病中顫抖的力道。
而真正的證據——夾藏在《洗冤錄》中的洛陽暗網輿圖、七塊焦木牌拓片、以及青鳶口述的“雙生替換”秘辛——已被封入鐵匣,交至陸明修手中。
“若我七日內無訊,即呈天聽。”這是他的遺令,也是唯一的退路。
馬蹄聲近,塵土輕揚。
崔氏主轎停在他麵前。
簾幕掀開一線,一隻戴著玉扳指的手探出,緩緩指向隊伍末端。
“你。”聲音冷如寒泉,“上前。”
沈觀緩步向前,腳步平穩,呼吸勻稱,頭壓得極低,雙肩微塌,正是影侍標準姿態。
“抬頭。”
他緩緩仰麵,左頰疤痕暴露在晨光下,眼神渙散無焦,仿佛靈魂早已離竅。
崔氏凝視良久,目光如針,似要刺穿皮相直抵內裏。
忽然,她開口:“你為何不抖?”
四周寂靜。
其餘影侍皆垂首屏息。
據聞,前兩任新補者皆因緊張戰栗,當場被認定“未煉心性”,拖入後車再未現身。
沈觀喉結微動,聲音低啞如砂石摩擦:“痛久了,就不怕了。”
片刻沉默。
崔氏竟輕笑一聲,指尖收回,簾幕垂落:“好。倒是個可用的殼。”
車隊啟程。
沈觀默默登車,坐在角落,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姿態恭順。
車內殘留著淡淡熏香,混合著皮革與舊布的氣息。
他不動聲色地伸指拂過座椅邊緣,取下一縷織線,又借整理包袱之機,悄然刮下一點香灰粉末。
這些都將導入【案件推演模擬器】。
當車輪碾過第一道官道接縫,震動傳入掌心時,他閉目凝神,識海微瀾蕩開。
【環境情緒溯源】啟動。
虛擬空間迅速重構車廂內部場景,時間逆流至昨夜焚香時刻。
係統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情緒殘波——恐懼中摻雜著某種扭曲的忠誠,源頭竟是那捧灰燼。
進一步溯源,關聯記憶浮現:一個模糊身影跪在義塚前,手中香囊半開,露出一角繡著“洛”字的絲帛。
沈觀心頭驟然一緊。
那香囊……是李氏的。
而李氏,是當年私塾中唯一幸存的教習,也是阿菱生母。
她明明已恨透崔氏,為何還要焚燒祭香?
又為何,她的氣息會出現在這輛通往洛陽的馬車上?
答案尚未浮現,但有一件事已無比清晰——
這場南行,不隻是輸送影侍。
更是一張早已織就的網,正悄然收緊。
行至午時,車隊在官道旁一處荒驛歇息。
驛站早已破敗,簷角垂著蛛網,石階龜裂,唯有一口老井尚能汲水。
押送隊伍依例分派差務,影侍們被責令挑柴擔水,供車馬休整。
沈觀默然接過木桶,指尖觸到粗糲的麻繩時,心中已有計較。
他緩步走向井台,腳步微跛,姿態如常——這是前日模擬推演中反複校準的結果:一個合格的影侍,不該太利落,也不該太遲鈍。
恰到好處的笨拙,才是最安全的偽裝。
井水清冷,桶底映出他左頰那道疤痕的倒影。
他盯著水麵片刻,忽然抬眼,望向不遠處正倚柱飲茶的押送嬤嬤——陳氏,崔氏心腹,掌管所有符令出入。
她腰間懸著一枚青銅小牌,半掩於衣帶之間,隻露出一角刻紋與編號“洛京07”。
時機到了。
他提桶轉身,故作踉蹌,一腳踏空在濕滑的青苔上。
木桶翻倒,渾濁井水潑灑而出,濺濕了陳氏裙裾。
“奴才!”她驚怒低喝,猛地站起,袖中符牌隨動作一晃,徹底暴露在沈觀視野之中。
“小的……小的該死。”沈觀伏地叩首,頭壓得極低,肩背微顫,儼然一副惶恐之態。
可就在俯身刹那,雙目如鷹隼掠過,將那符券紋路盡數刻入腦海——中央為雙蛇盤鑰圖騰,邊緣鐫有細密雲雷紋,編號以陰文鑿刻,右下角還嵌著一點朱砂印記。
記下了。
他任由陳氏踢了一腳,滾向角落,耳中聽著對方啐罵遠去,心底卻已啟動【案件推演模擬器】。
虛擬空間內,符券影像迅速重構,係統自動比對過往收錄的七塊焦木牌拓片,竟發現其中三塊存在相同雲雷紋變體——皆出自洛陽西郊廢棄窯址群。
線索開始串聯。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
沈觀悄然起身,披衣潛行至馬廄。
月光透過草頂縫隙灑落,照見他從懷中取出炭筆與薄紙,輕覆於摹印板上,一筆一劃拓下符券全貌。
動作極穩,呼吸近乎停滯——他知道,哪怕一絲錯漏,都可能在未來觸發致命誤判。
複原現場後,他正欲返歸柴房,忽覺身後氣流微滯。
一道纖弱身影無聲立於廊下,披著灰袍,麵容隱在陰影裏。
待她緩緩抬頭,沈觀瞳孔驟縮——
是青鳶。
她怎會在此?不是已被陸明修安置在京郊別院?
可不等他開口,青鳶已疾步上前,顫抖的手遞來一張折疊布條。
沈觀接過展開,隻見其上用血墨寫著一行小字:
“別信銅鑰發熱——它也在被引導。”
寒意順脊而上。
他猛地攥緊貼身收藏的銅鑰——那是開啟【情緒回溯】功能的核心媒介,自以為唯有自己可控。
可此刻,一股莫名的不安攫住心神。
他閉目凝神,當即激活新解鎖的【因果視界】,試圖追溯銅鑰異常發熱的源頭。
虛擬時間線逆流而上,穿過層層記憶殘影,最終定格在三日前——當他首次使用【情緒回溯】探查阿菱生母李氏遺物時,識海中曾泛起一絲異樣波動。
係統標記為“外源性精神錨點殘留”,當時並未在意。
而現在,【因果視界】清晰顯示出:那股波動,並非來自外界侵擾,而是……由他的意識主動觸發了一個預設路徑。
仿佛有人,在很早以前,就等著他去“喚醒”這把鑰匙。
沈觀蜷坐草席,冷汗浸透衣衫。
火盆熄滅已久,屋內隻剩風穿隙縫的嗚咽。
他緩緩取出銅鑰,貼於額頭,指尖發顫,低聲自語:
“我不是通行證……我是開鎖的人。”
話音未落,銅鑰忽然劇烈發燙,表麵浮現出一幅虛影——地下窯址的輪廓漸次清晰,坐標定位直指洛陽城南舊坊區。
而在影像邊緣,竟浮現另一道身影。
那人穿著謝無咎的黑衣,身形與他並肩而立,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係統無聲震動,界麵緩緩浮現三字古篆:
窗外風雪驟起,狂亂撲打窗紙,遮蔽了前行的路,也掩蓋了身後那一串悄然出現的新腳印——通向未知的洛陽。
沈觀蜷縮柴房草席,銅鑰餘溫未散,那道與謝無咎身影重疊的幻象仍烙在腦海。
他閉目深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