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宏大的意念，像一束探照燈，聚焦在了馮寶寶的身上。
    與之前對張楚嵐那種粗暴的“讀取”不同，這一次，它的“接觸”顯得小心翼翼，充滿了試探。
    它似乎是怕把眼前這個“新奇的玩具”給弄壞了。
    張楚嵐、王也、張靈玉，甚至包括已經快要虛脫的諸葛青，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不知道，這種來自“神明”的好奇，對馮寶寶來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馮寶寶的秘密，是他們所有人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馮寶寶的反應，平淡得就像是被人問了一句“你吃飯了嗎”。
    她隻是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用她那標誌性的，不帶任何感情起伏的聲調，回答道：
    “我叫馮寶寶，他們都叫我寶兒姐。我也不知道我是個啥子東西。我腦殼是空的，啥子都記不起來。我一直在找我的屋頭人，但是一直沒找到。”
    她這番話，不是在心裏默念，而是直接說了出來。
    聲音不大，在這空曠的地底宮殿裏，卻顯得異常清晰。
    寂靜。
    死的寂靜。
    那道宏大的意念，沉默了。
    周圍的金色光霧，也凝固了一樣，停止了流動。
    張楚嵐幾人麵麵相覷，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們的大腦，被馮寶寶這番石破天驚的“自我介紹”給衝擊得一片空白。
    這算什麽？
    跟一個活了兩千年的神仙，嘮家常？
    而且，你這嘮的，也太勁爆了吧！直接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給抖了出來？
    張楚嵐急得想去捂馮寶寶的嘴，但又不敢動。
    他不知道，馮寶寶這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回答，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
    過了許久，久到張楚嵐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那道宏大的意念，才再次響起。
    但這一次，它的聲音裏，不再是茫然和困惑，而是帶上了……共鳴，甚至是……悲傷？
    “空無……記不起來……尋找……”
    它在重複馮寶寶話裏的關鍵詞。
    緊接著，一股龐大而悲愴的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擴散開來，籠罩了整個空間。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出現了一副畫麵。
    那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沒有聲音，沒有光。
    隻有一個孤獨的意識，在這片永恒的黑暗與虛無中，漂流著，沉睡著。
    它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它隻知道，它存在著。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一個甲子，又一個甲子。
    整整兩千年。
    那種深入骨髓的，永恒的孤獨，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張楚嵐他們每一個人的心神。
    王也的臉色變得比紙還白，他看到了自己被困在內景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未來，道心幾乎當場崩潰。
    張靈玉也是渾身劇震，他想起了自己在龍虎山上，因為夏禾的事情，被同門疏遠，獨自一人在後山修煉的那些日子。但那種孤獨，與眼前這跨越了兩千年的永恒孤寂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就連張楚嵐，這個一向自詡臉皮厚，沒心沒肺的家夥，此刻也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爺爺去世後，他一個人在孤兒院裏，為了生存，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這是……淮南王劉安的記憶？
    還是鎮墓獸的記憶？
    不，這不完全是記憶。
    這是他在這兩千年的沉睡中，那唯一的，也是全部的“感受”。
    他將自己兩千年的孤獨，毫無保留地，展示給了他們。
    而這一切的起因，僅僅是因為馮寶寶那一句“我啥子都記不起來”。
    他，在這個與他完全不同的，奇怪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同類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諸葛青喃喃自語，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了微笑，“原來你……也這麽孤獨啊……”
    他身邊的奇門局，光芒變得柔和下來。他不再去抵抗，而是放開了心神，任由那股悲傷而孤獨的意念，將自己包裹。
    奇妙的是，當他放棄抵抗後，周圍的金色光霧，也不再侵蝕他的陣法，而是像溫順的寵物一樣，輕輕地環繞著他。
    “它……它沒有惡意……”王也也反應了過來，他盤膝坐下，開始調理自己激蕩的心神，“它隻是……太孤獨了。它在向我們……或者說，在向馮寶寶……傾訴。”
    張楚嵐看著身邊的馮寶寶。
    馮寶寶依舊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楚嵐覺得，她那雙一向空洞的眼睛裏，此刻，似乎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看著前方那團凝聚的光影，就像是在看一個……鏡子裏的自己。
    “你，比我能裝。”馮寶寶忽然開口，打破了這片悲傷的寂靜。
    “裝？”張楚嵐一愣。
    “是啊。”馮寶寶指了指前方那尊巨大的光影，“他裝了兩千年，肯定很累了噻。”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卻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某個開關。
    那股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悲傷到讓人窒息的意念，忽然間，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煙消雲散。
    周圍的金色光霧，也恢複了之前的平靜。
    那道宏大的意念，再次響起，但這一次，它的聲音裏，不再有任何情緒，隻是變成了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陳述。
    “我，明白了。”
    “我，是‘道’的殘響。”
    “我，是‘主人’的鎮墓獸。”
    “我，是此地的‘規則’。”
    “而現在……”
    那尊巨大的光影，緩緩地，抬起了它的“手臂”，指向了馮寶寶。
    “你，是我的‘同類’。”
    “我，不會傷害你。”
    然後，它又緩緩地，將手臂，指向了張楚嵐，王也，張靈玉，和諸葛青。
    “而他們……”
    一股冰冷的，不帶任何殺意，卻比殺意更加恐怖的意念，降臨了。
    “是‘異物’。”
    “異物，當被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