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嵐的大腦一片空白。
    時間，空間，聲音，一切都被那道目光抽離了。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聽不見自己的呼吸，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作為一個“實體”存在。
    他就像一粒被放大鏡聚焦了太陽光線的塵埃，下一秒就會被無聲地、徹底地汽化。
    那不是憤怒，不是威壓，甚至不是審視。
    那是純粹的“注視”。
    就像人會注視腳下的一窩螞蟻，山會注視山腳的一棵小草，太陽會注視環繞它的一顆行星。
    這是存在層級上的絕對俯瞰。
    在這種俯瞰下，一切掙紮、一切巧計、一切力量，都失去了意義。
    張楚嵐的嘴唇微微翕動，他想說點什麽，哪怕是一句最慫的求饒，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聲帶，他的喉嚨，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經不聽使喚。
    旁邊的王也，那張總是掛著幾分懶散和無所謂的臉，此刻蒼白得像一張宣紙。
    他額角的冷汗一顆一顆往下滾，浸濕了鬢角的頭發。
    他賴以為傲的奇門術法，此刻就像一個笑話，根本無法運轉分毫。
    在絕對的“道”麵前，任何“術”都隻是孩童的把戲。
    馮寶寶是唯一一個沒有表現出極端恐懼的人。
    她隻是歪著頭，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第一次倒映出難以理解的困惑。
    她感受不到恐懼，但她能感受到“阻礙”。
    她和這個世界之間，被插入了一塊看不見的、厚重無比的玻璃。
    她的“存在”第一次被另一個更龐大的“存在”所覆蓋。
    徐四的牙齒在打顫，嘴裏叼著的煙卷早就掉在了地上，他卻渾然不覺。
    兩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幹澀，嘶啞，帶著絕望的顫音。
    那頂天立地的金色法相，僅僅是投來了一瞥。
    僅僅是一瞥。
    然後，那雙包含了宇宙星辰的眼眸，緩緩地移開了。
    隻是不經意間，掃過了一片無關緊要的風景。
    “呼……哈……哈……”
    在目光移開的瞬間，張楚嵐猛地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破裂的風箱。
    他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擂動，要彌補剛才停跳的每一秒。
    他活下來了。
    不，更準確地說，是人家根本沒在意他的死活。
    這種被徹底無視所帶來的屈辱感，甚至超過了剛才瀕死的恐懼。
    “跑……”
    王也的聲音虛弱得像一縷青煙，“必須……跑……”
    然而，就在這時。
    不同於剛才那神聖威壓的、冰冷的、機械的顫栗，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
    哪都通總部，最高級別的紅色警報撕裂了深夜的寧靜。
    趙方旭的辦公室裏，煙霧繚繞。
    他麵前的全息投影屏幕上，分割成了九個獨立的視頻窗口。
    除了龍虎山，幾乎與世隔絕的老天師張之維，異人界的最高決策層——十佬會，其餘九人，悉數在線。
    “各位，情況想必都清楚了。”
    趙方旭的聲音異常沉穩，但緊鎖的眉頭和眼中的血絲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湘西出現的‘神跡’，根據華中分部傳回的最後數據分析，其能量層級，已經超出了我們現有的一切認知體係。”
    屏幕上，一個穿著唐裝，麵容枯槁的老者陰惻惻地開了口，正是王家的王靄。
    “趙董，別說這些廢話。老夫隻想知道，那玩意兒……是活的，還是死的？”
    他的聲音沙啞，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光芒，“長生……這可是真正的長生啊！”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響起，少林解空和尚雙手合十，寶相莊嚴，“王施主，此物來曆不明，吉凶難料，切不可妄動貪念。”
    “貪念？和尚你放屁！”
    另一個窗口裏，一個身形魁梧、麵容暴戾的老者猛地一拍桌子，正是陸家的陸瑾。
    他脾氣火爆，此刻更是怒發衝冠，“這已經不是貪念的事了！一個兩千年前的古人，掀起這麽大的風浪！這要是讓他活過來，在世上隨便走動，我們這些現代的異人，算什麽？臉往哪兒擱？規矩還要不要了？！”
    呂家的呂慈沒有說話，他隻是坐在陰影裏，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篤”
    的輕響。
    但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位以“瘋狗”聞名的狠人，越是沉默，心中的殺意就越是沸騰。
    他考慮的，從來不是什麽臉麵和規矩，而是這個“淮南王”的存在，會如何威脅到呂家的地位。
    “老陸說得對。”
    天下會的風正豪推了推金絲眼鏡，語氣溫和，但內容卻冰冷無比，“這不是一個我們可以選擇‘接觸’或者‘不接觸’的對象。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現有秩序的最大顛覆。我們沒有退路。”
    術字門的陳金魁長長歎了口氣：“各位，你們看到的，是力量，是長生。但我看到的……是‘道’。貨真價實的‘道’。這不是我們能用‘炁’的概念去衡量的東西。我們麵對的，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理’的化身。”
    “理？”
    吸古閣的那如虎，一個壯碩如熊的男人，甕聲甕氣地哼了一聲，“管他是什麽狗屁‘理’！既然出現在咱們的地盤上，就得按咱們的規矩來！不聽話，就打到他聽話！”
    一直沉默的江湖小棧主人，牧由，緩緩開口，他的聲音總是帶著置身事外的慵懶：“打？那如虎，你拿什麽打？用頭撞嗎？人家吹口氣，你可能就沒了。”
    “你……”
    那如虎頓時語塞。
    最後，一個蒼老的女聲幽幽響起，來自遙遠的深穀。
    那是十佬中最神秘的神婆，關石花。
    “捉不住的……那東西，已經不是人了……是神……是鬼……是天上的星宿掉下來了……碰了，會遭天譴的……”
    “天譴？”
    呂慈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生鏽的刀片在摩擦，刺耳而殘酷。
    “我呂家，最不怕的就是天譴。”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掃過每一個屏幕，“我隻問一句，諸位，是想讓這麽一個無法控製的‘神’，懸在我們的頭頂，決定我們的生死，還是想……把它變成我們手裏的東西？”
    一句話，直擊所有人的內心。
    恐懼，源於未知和不可控。
    而消除恐懼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將未知變為已知，將不可控變為可控。
    王靄眼中貪婪的火焰再次暴漲。
    陸瑾臉上的怒氣化為了決絕。
    風正豪鏡片後的目光變得銳利。
    即便是勸誡的解空和尚，也陷入了沉默。
    趙方旭看著眾人的反應，心中了然。
    他掐滅了煙頭，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做出了最終的宣告。
    “我同意呂老的意見。”
    “此事的威脅等級，定義為‘天元’。這是哪都通成立以來，從未有過的最高級別。”
    “我的提議是，由我們九家，不，是除了老天師之外的我們九位，親自前往湘西。不惜一切代價，動用所有可以動用的力量，將目標‘淮南王’……進行‘封禁’。”
    他沒有用“捕捉”或者“擊殺”，而是用了“封禁”。
    這意味著，他們已經承認，以他們目前的力量，或許連殺死對方都做不到。
    他們能做的，隻是像封印一件滅世的法寶一樣，將他囚禁起來。
    “我同意。”
    呂慈第一個表態。
    “同意。”
    王靄緊隨其後。
    “那就收網！以咱們的能力，必然讓他束手就擒！”
    陸瑾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