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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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宮殿拔地而起,帶走了天空的光。
    留下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型基坑,仿佛大地被硬生生剜去一塊血肉,裸露出猙獰的創口。
    “咳……咳咳!”
    碎石與泥土的混合物中,一隻手猛地伸了出來,緊接著,是張楚嵐那張沾滿灰塵的臉。
    他狼狽地從一個被壓塌的臨時掩體廢墟裏爬出,甩了甩腦袋,試圖把耳鳴聲甩出去。
    “我操……這他媽是炸了顆小當量的核彈嗎?”
    不遠處,徐四罵罵咧咧地推開一塊扭曲的鋼板,半邊身子都是土。他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原本的科研營地,徹底消失了。
    隻剩下冒著黑煙的殘骸和遍地狼藉。
    馮寶寶從另一個土坑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麵無表情,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大爆炸隻是個無聊的插曲。
    緊接著,諸葛青,王也,張靈玉,也各自從掩埋他們的廢墟中掙紮出來。
    幾個人湊到一起,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焦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檀香與雷電混合的奇異味道。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第一個異變發生了。
    “啊——!”
    張楚嵐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吼,整個人蜷縮起來,跪倒在地。
    他的身體表麵,淡金色的炁不受控製地瘋狂湧動,皮膚之下,仿佛有無數條金色的小蛇在亂竄。
    “楚嵐!”
    徐四剛想上前,自己也悶哼一聲,單膝跪地。他的額頭上青筋暴起,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個毛孔都在噴薄著灼熱的氣息。
    “這……這是……”
    諸葛青臉色煞白,他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炁,像開了閘的洪水,正以一種蠻橫、粗暴、完全不講道理的方式,衝刷、撕裂、然後重塑著他的經脈!
    王也盤腿坐下,臉色凝重到了極點。他渾身的骨骼都在發出“咯咯”的脆響,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在將他的骨架一根根拆開,再重新拚裝。
    劇痛!
    難以想象的劇痛!
    這不是受傷,而是某種更高層次的能量,在對他們的凡俗之軀,進行強製性的“升級改造”。
    就像把一輛破夏利,硬生生往裏麵塞進一個航天發動機。車架在哀嚎,螺絲在崩飛,整個結構都在崩潰的邊緣!
    張靈玉咬緊牙關,嘴角滲出鮮血。他體內的陰五雷與金光咒徹底失控,一黑一金兩股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對衝,讓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會被這兩種源自自身的能量撕成碎片。
    唯一例外的,是馮寶寶。
    她隻是歪著頭,看著在地上痛苦翻滾的眾人,臉上露出一絲困惑。她能感覺到身體裏多了一些東西,暖洋洋的,很舒服,像是在冬天曬太陽。
    “你們……在做啥子?”她不解地問。
    沒人能回答她。
    這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蛻變,是一場被動的、毫無準備的造化。
    那元嬰大修士出世的瞬間,逸散出的道韻與靈氣,如同宇宙大爆炸的餘波,以淮南王墓為中心,向外輻射。
    而他們,距離這“爆炸”的中心最近。
    就像站在太陽邊上的行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恒星風暴。
    弱小者,如那些普通的科研人員,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在這風暴中被汽化,神形俱滅。
    而他們這些異人,憑借著自身遠超常人的根基,硬生生承受住了這股能量的洗禮。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古老的諺語,在這一刻,以最殘酷、也最真實的方式,得到了印證。
    他們,就是那些僥幸未死的“雞犬”。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張楚嵐第一個停止了顫抖。
    他緩緩地、僵硬地抬起頭。
    那股撕裂般的劇痛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炁,不再是溪流,而是一條奔騰的大河。他的身體,每一寸血肉,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性命雙修的層次,被強行拔高了!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天空。
    然後,他整個人都定住了。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從痛苦的改造中緩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天空。
    隻見那蒼穹之上,雲海翻騰。
    一尊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金色法相,盤坐於九天之上。
    祂太大了。
    大到仿佛占據了整個世界。
    山川在祂腳下如同沙盤,雲層隻到祂的腰際。
    法相的麵目模糊不清,籠罩在一片神聖而威嚴的光暈之中,無悲無喜,無愛無憎。那不是人類該有的表情,而是一種超越了凡俗情感的、絕對的“道”的體現。
    祂隻是存在於那裏,就讓萬物為之失聲,讓時空為之凝固。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渺小感,油然而生。
    這不是神佛。
    神佛尚有形象,有傳說,有喜怒。
    而眼前的這個存在,是一種更古老、更純粹、更接近宇宙本源的力量顯化。
    “……上古煉氣士……”王也喃喃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絲絕望的顫音,“原來……原來是真的……真的有人能走到這一步……”
    他一直以為,自己修的道,是體悟天地,順應自然。
    可眼前這個東西,它本身,就是天地!就是自然!
    “這……這還怎麽打?”徐四一屁股坐在地上,點上了一根煙,手卻抖得厲害,半天點不著火,“公司那幫孫子還想研究人家……拿什麽研究?拿腦袋往上撞嗎?”
    恐懼。
    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了每一個人。
    這和麵對強敵不同。麵對敵人,你總能找到弱點,總有勝利的希望。
    可麵對這種存在,你連與之為敵的資格都沒有。
    就像一隻螞蟻,仰望著一顆即將撞向地球的隕石。
    除了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不……不對勁。”
    諸葛青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扶了扶並不存在的眼鏡,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不可思議。
    “我的奇門局……”
    他攤開手,甚至沒有掐訣,沒有念咒。
    一個由無數符文構成的、精密到令人發指的立體法陣,就在他的掌心憑空浮現,緩緩旋轉。
    法陣之中,風、火、雷、電、山、澤……萬象森羅,盡在其中。
    “我……我隻是想了一下……”他結結巴巴地說,“它就自己出來了……”
    這已經不是術法了。
    這是言出法隨!是心想事成!
    是武侯奇門,臻至“大圓滿”之境的體現!
    聽到他的話,張楚嵐心中一動。
    他緩緩抬起右手,心念微動。
    “劈啪!”
    一道璀璨奪目的金色電光,在他指尖跳躍。
    那不是他以往修煉出的陽五雷。
    以往的雷法,雖至陽至剛,卻總帶著一絲後天修煉的煙火氣。
    而此刻他指尖的這道雷光,純粹、凝練、充滿了創生與毀滅的本源氣息。
    仿佛,這就是“雷”本身!
    是天地未開之前的,第一道雷!
    神瑩內斂,氣血歸元,髒腑均平……這分明是雷法大成的征兆!
    不,這已經超越了大成!
    這是圓滿!是極致!
    另一邊,張靈玉的臉色更是複雜到了極點。
    他伸出左手,一團深邃如墨的黑氣在他掌心盤旋,那不是單純的陰五雷,黑氣之中,隱隱有水光流轉,帶著一股萬物輪回、歸於寂滅的道韻。
    “水髒……”他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我的陰五雷,竟然……竟然觸碰到了水髒的本源……”
    天師府代代相傳的絕學,連老天師都未能窮盡其妙的雷法,在他這裏,竟然因為一場“意外”,被強行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這福緣,大得燙手!
    王也閉上了眼睛。
    他沒有動手,甚至沒有催動體內的炁。
    但他的腦海中,整個世界的“信息”,正以一種瘋狂的方式湧入。
    風的流動,雲的聚散,地脈的走向,遠處軍用直升機的轟鳴,甚至數公裏外一隻螞E蟻的爬行……
    所有的一切,不再是雜亂無章的信號。
    而是一張無比清晰、無比巨大的“網”。
    他能看到網上每一個節點的因果,能看到每一根“線”的過去與未來。
    他的風後奇門,已經不需要起局了。
    因為他自己,就身在局中。
    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奇門局!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亂金柝的真意。
    撥亂反正,定鼎乾坤。
    當你的力量足以俯瞰時間與空間時,所謂的“亂”,不過是你指尖的一個念頭。
    “我操……”王也猛地睜開眼,爆了一句粗口,臉色比之前更白了,“玩兒脫了……這下真的玩兒脫了……”
    這種全知般的感覺,讓他感到的不是喜悅,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窺探天機的代價,他比誰都清楚。
    而現在,他被強行塞了一雙能看穿天機的眼睛!
    馮寶寶依舊呆呆地站著。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學著張楚嵐的樣子,也伸出了手。
    她沒想什麽,也沒催動什麽。
    隻是單純地伸出手。
    然後,她麵前的空間,出現了一道極其細微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扭曲。
    仿佛她的手,已經不屬於這個維度。
    “寶兒姐……”張楚嵐看著這一幕,喉嚨發幹,“你剛才做了什麽?”
    “我沒做啥子啊。”馮寶寶收回手,一臉無辜,“就是伸了一下手。”
    張楚嵐沉默了。
    他明白了。
    馮寶寶的提升,不是技巧,不是能量。
    而是“存在”本身。
    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動作,都無限趨近於“道”。
    不假外物,不求法門,一舉一動,皆是神通。
    這就是“赤子之心”在得到無上道韻加持後,所呈現出的最恐怖的狀態。
    幾個人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有震驚,有迷茫,有恐懼,還有一絲……荒誕。
    “所以……”張楚嵐幹笑了一聲,試圖打破這詭異的氣氛,“咱們這算是……中頭彩了?”
    “是中了頭彩。”
    王也幽幽地開口,眼神卻望向那尊頂天立地的金色法相。
    “但開獎的,不是咱們。”
    “咱們隻是……沾了人家一點光。”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沉重。
    “可你們想過沒有,連我們這些離得這麽遠的‘雞犬’,都能‘升天’。”
    “那麽……”
    “作為‘得道’者本身,那位淮南王……現在,又該是何等的存在?”
    一句話,讓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僥幸和喜悅,瞬間被冰水澆滅。
    是啊。
    他們變強了。
    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
    可這份強大,隻是別人吃剩下的殘羹冷飯。
    那真正的主菜,又該是何等的驚天動地?
    幾人再次抬頭,仰望那尊沉默的金色法相。
    這一次,他們看到的不再是威嚴與神聖。
    而是一種冰冷的、令人絕望的……差距。
    一種生命層次上的,絕對的碾壓。
    “四哥,”張楚嵐的聲音有些發飄,“我覺得……咱們公司的‘長生’計劃,可以提前宣布破產了。”
    “破產?”徐四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
    “他媽的,”他抬起頭,眼神裏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咱們現在該考慮的,不是什麽狗屁計劃了。”
    “而是怎麽在這位爺的眼皮子底下……活下去!”
    “趕緊跑!”
    這個時候,徐四忽然抬起頭。
    “感覺不妙。”
    “按照哪都通的脾氣,勢必要捕捉這位上古煉氣士!”
    張楚嵐:“他們不會這麽蠢吧。”
    “這位上古煉氣士還活著呢!人家又不是死人……”
    張楚嵐的話音未落,忽然感覺被凝實。
    他轉頭看去。
    巨大的金身法相,正向他看來。
    很顯然,他剛才的話,這位上古煉氣士,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