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沙海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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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處絕非臨時避難之地。一種日複一日生活所特有的韻律感沉澱在空氣裏,無聲地訴說著有人在此度過了漫長歲月。
    石窟裏幾個穿著同樣破舊、以麻布和獸皮為主的身影正在忙碌,看到兜帽男子帶著兩個陌生人下來,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投來警惕、審視的目光。這些人有男有女,麵容都被風沙和歲月刻滿了痕跡,眼神麻木中帶著一種被生活磨礪出的堅韌和深深的戒備。他們看到玄昏迷不醒的狀態,並沒有露出太多驚訝,仿佛對此習以為常。
    兜帽男子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他摘下了兜帽和麵罩,露出一張大約四十餘歲、飽經風霜的臉龐。臉龐瘦削,線條硬朗,皮膚是長期暴露在風沙中的古銅色,嘴唇緊抿,下頜有一道陳舊的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古井,銳利卻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滄桑,仿佛承載了太多沉重的秘密。
    “把她放在那邊。”他指向石窟一角鋪著幹燥獸皮和草墊的地方,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
    顧霆依言,小心翼翼地將玄平放在草墊上。直到此刻,他才稍微放鬆緊繃的神經,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虛脫感瞬間襲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那男子走到玄身邊,蹲下身,伸出兩根手指搭在玄的頸動脈上,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那依舊殘留著詭異紫色的瞳孔。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精神內核過度負載,瀕臨崩潰邊緣。”他低聲自語,語氣凝重,“‘星髓’的力量豈是凡俗意誌所能輕易承載?胡鬧!”
    他站起身,對旁邊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臉上有著奇異刺青花紋的老婦人點了點頭。老婦人默不作聲地走過來,從腰間一個皮囊裏取出幾株幹枯的、形狀奇特的草藥,又從一個陶罐裏倒出些清水,開始熟練地搗碎、混合。
    “給她灌下去,能暫時穩住心神,但能醒過來,能恢複多少,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男子對顧霆說道,然後目光銳利地看向他,“你。過來。”
    他走向石窟另一側一個相對僻靜的龕洞,那裏有一張粗糙的石桌和幾個石凳。
    顧霆看了一眼正在被老婦人喂藥的玄,略一遲疑,還是跟了過去。他現在急需信息,關於這個地方,關於這個人。
    男子在石凳上坐下,示意顧霆也坐。他從石桌下拿出一個陶製的水壺和兩個粗糙的木杯,倒了兩杯清水,將其中一杯推到顧霆麵前。
    清水!顧霆喉嚨如同火燒,他幾乎是貪婪地端起木杯,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生機。
    “你是誰?”顧霆放下木杯,聲音依舊沙啞,但目光緊緊盯著對方,“你怎麽知道紫宸城?怎麽知道‘星髓’?”
    男子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慢慢啜飲著自己杯中的水,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向了遙遠的過去。
    “我姓秦,單名一個‘戈’字。”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很多年前,我也曾是紫宸城的一名戍衛軍官。”
    顧霆心中一震!戍衛軍官?難怪他身上有種軍旅的煞氣和熟悉的感覺。
    “至於‘星髓’,”秦戈放下木杯,目光重新聚焦在顧霆臉上,帶著一種深刻的嘲諷,“你們懷揣著足以引來殺身之禍的東西,亡命奔逃,卻連它究竟是什麽,意味著什麽,都一無所知?”
    顧霆啞口無言。
    秦戈似乎也並不期待他的回答,繼續道:“你們找到‘星樞’了,對不對?甚至可能驚動了它。”
    顧霆猛地抬頭,眼中充滿驚駭。他怎麽會知道?
    “不用那樣看著我。”秦戈扯了扯嘴角,那道疤痕隨之扭動,更添幾分冷厲,“你們身上的味道,那種被龐大能量衝刷過後殘留的‘印記’,還有這女娃子腦子裏的風暴瞞不過經曆過的人。”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很多年前,我也像你們一樣,奉命追查一樁涉及前朝秘寶的舊案。線索最終指向西北,指向這片被詛咒的沙海。我和我的小隊找到了另一些東西。一些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的殘骸。”
    他的眼神變得幽深,仿佛陷入了不願回憶的過往。
    “我們觸動了禁忌,引來了‘影閣’的追殺。兄弟們幾乎死絕。隻有我,被當時在此地避難的‘沙之民’所救。”他目光掃過石窟裏那些沉默忙碌的身影,“就是他們。一群被時間遺忘,被世界拋棄,卻奇跡般在這片絕地裏掙紮求生了不知多少代的人。”
    “他們世代守護著一些古老的傳說,關於天上的‘星辰之塚’,關於地下的‘鋼鐵巨獸’,關於周期性的‘大清掃’,也關於,‘影閣’的真正麵目。”
    顧霆的心跳越來越快:“‘影閣’,到底是什麽?”
    秦戈的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恨意和忌憚:“‘影閣’不過是一群竊賊!一群瘋子!他們自稱追尋知識,實則是一群被力量蠱惑、試圖挖掘和掌控‘星骸’力量的狂徒!他們中的高層,可能早就接觸甚至部分破解了某些殘缺的‘遺產’,獲得了超越時代的知識和技術,但他們根本不明白自己在玩火!”
    “他們以為自己在追尋寶藏,卻不知道他們打開的,可能是文明終結的魔盒。‘星樞’一旦被他們徹底掌控,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玄:“而這女娃子,她和她背後的人,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秘盟’,哼,一群抱著陳舊教條、自以為是的守護者,妄想以凡人之軀理解神之領域,同樣是在懸崖邊跳舞。”
    顧霆感到一陣冰冷。秦戈的話,仿佛印證了他在那石室中感受到的可怕真相。
    “那我們該怎麽辦?”顧霆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力感,“‘星樞’的能源即將耗盡。”
    “耗盡?”秦戈冷笑一聲,“那是最好的結果。但‘影閣’不會讓它耗盡。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它,用他們那半吊子的技術試圖重啟它,哪怕最終引火燒身,拉著整個世界陪葬。”
    他猛地盯著顧霆:“你們從裏麵帶出來了什麽?除了把她搞成這樣的‘星髓’,還有什麽?”
    顧霆下意識地捂緊了胸口,那裏有血詔,還有那塊暗金色的薄片。
    秦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小動作,但他並沒有逼迫,隻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不管是什麽,那都是燙手的山芋,是足以點燃整個世界的火星。‘影閣’不會放過你們,甚至某些藏在陰影裏的、更古老的東西,也可能被驚動。”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在照料玄的老婦人走了過來,對秦戈低聲說了幾句帶著濃重口音、顧霆完全聽不懂的話。
    秦戈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站起身,走到玄的身邊蹲下。
    隻見玄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額頭滲出更多的冷汗,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極度的痛苦中掙紮。她那隻緊緊攥著的手(握著那暗金色薄片的手),指縫間,竟然開始滲出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芒。
    那光芒並非持續散發,而是如同呼吸般,一明一滅,帶著某種奇異的節奏。
    秦戈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驚懼?
    “該死!”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共鳴’已經開始了嗎?這麽快?”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顧霆,語氣前所未有的急迫:
    “你們到底從裏麵拿了什麽出來?!那不是鑰匙,那根本就是個信標!它在呼叫!”
    “信標?呼叫?”顧霆如墜冰窟,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塊暗金色薄片隔著衣物,仿佛一塊灼熱的炭,燙得他心頭發慌。
    秦戈沒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玄那隻發光的手上。他小心翼翼地、用極其緩慢的速度,試圖掰開玄緊握的手指。玄即使在昏迷中,也似乎本能地抗拒著,眉頭緊鎖,發出無意識的痛苦**。
    終於,秦戈的手指觸碰到那淡金色的薄片邊緣。就在接觸的瞬間,他像是被電擊般猛地縮回手,指尖的皮革手套竟然冒起一絲細微的青煙,留下一個焦黑的痕跡。
    “好強的能量排斥。”秦戈臉色更加難看,“這東西在保護自身,拒絕非認證個體的接觸。”
    他猛地轉向顧霆,目光銳利如刀:“你!你來試試!既然你們能把它帶出來,你或許能觸碰它。”
    顧霆愣住,看著玄痛苦的表情和那散發不祥光芒的手,心髒狂跳。他深吸一口氣,顫抖著伸出手,緩緩靠近玄緊握的拳頭。他的指尖觸碰到玄冰冷的手背,然後,小心翼翼地嚐試嵌入她的指縫。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碰到那暗金色薄片的瞬間,薄片散發的淡金色光芒微微一頓,那強烈的排斥感似乎減弱了少許。同時,他懷中的靖慧帝血詔,再次傳來那熟悉的、微弱的悸動。仿佛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以血脈為引的、古老而隱晦的聯係。
    借著這短暫的間隙,顧霆猛地用力,終於掰開了玄緊握的手指。那枚暗金色薄片靜靜躺在她的掌心,表麵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那些細密如蚊足的信息點此刻仿佛活了過來,在光芒中微微流動。更令人心悸的是,它正在發出一種極其低沉、卻直抵人心深處的嗡鳴聲,那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人的某種內在感知。
    秦戈死死盯著那嗡鳴的薄片,眼神變幻不定,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帶著無盡疲憊的歎息。
    “晚了!‘共鳴’一旦開始,就無法中止。它會持續不斷地向外發送信號,直到……”
    他的話還沒說完,整個地下石窟,突然毫無征兆地、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不是爆炸,不是撞擊,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仿佛來自地脈深處的悸動。頂部的灰塵簌簌落下,水窪裏的水漾起圈圈漣漪。
    石窟裏所有的“沙之民”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統一的、近乎虔誠的恐懼表情,紛紛跪伏在地,口中喃喃念誦著某種古老而晦澀的禱詞,仿佛在迎接某種無可避免的末日。
    “他們來了。”秦戈的聲音幹澀無比,他猛地站起身,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層,望向了無盡的地底,“被這信標喚醒的‘星樞’最後的自動防衛機製,或者清理程序。”
    他一把抓起靠在石桌邊的、一把造型古樸卻布滿砍痕的長刀,對顧霆厲聲道:“抱起她!跟我來!這裏不能待了!”
    “去哪裏?”顧霆慌忙抱起依舊昏迷但身體燙得嚇人的玄,急切地問道。
    “更深的地方!”秦戈的聲音在石窟的震動中顯得有些扭曲,“沙之民世代傳說,這片沙漠的最深處,藏著一條‘古龍之脈’,是唯一能隔絕‘星辰之眼’的地方!也是唯一可能擺脫這信標追蹤的地方!”
    他不再多言,快步走向石窟最裏側一麵看起來毫無異常的岩壁。隻見他在岩壁幾處不起眼的凸起上以某種特定的順序快速敲擊了幾下,那麵岩壁竟然緩緩向內打開,露出後麵一條更加深邃、向下傾斜的天然溶洞通道。一股極其陰冷、帶著濃重硫磺和礦物質氣息的空氣從中湧出。
    “快!”秦戈率先鑽入通道。顧霆不敢怠慢,緊緊抱著玄,緊隨其後。身後的岩壁緩緩合攏,將石窟那令人不安的震動和沙之民們絕望的祈禱聲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