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沉眠之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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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威壓並非實質性的衝擊,卻比任何物理攻擊都要可怕。它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間浸透了每一寸空間,壓得人心髒驟縮,靈魂戰栗。
    空氣仿佛凝固了,冥苔的幽藍光芒在這股威壓下都顯得搖曳不定,明滅閃爍。遠處冥河那永恒的轟鳴聲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壓低,變得沉悶而壓抑。
    咕嚕嚕……
    河麵沸騰得更加劇烈,巨大的氣泡不斷炸開,釋放出更加濃鬱的、帶著古老腥氣的黑霧。河水中央,一個龐大到無法想象的陰影正在緩緩上浮,輪廓模糊不清,隻能隱約感覺到那是一個難以名狀的、絕非世間應有的巨大形體。
    僅僅是其無意識散發出的氣息,就讓顧霆三人體內的能量運行幾乎停滯,思維都變得遲滯起來。
    “走!快離開河邊!”顧霆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強大的意誌力強行驅動幾乎僵硬的身體,一手一個,拉起幾乎被威壓震懾得無法動彈的李青衣和翎,踉蹌著向遠離河岸的黑暗深處退去。
    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膠水中跋涉,那股源自生命層次的巨大差距帶來的恐懼感,幾乎要壓垮他們的神經。
    他們甚至不敢回頭多看那河中的陰影一眼,仿佛隻要看清它的真容,理智就會徹底崩潰。
    踉蹌著衝出一段距離,直到一塊巨大的、崩裂的古老金屬殘骸後方,三人才無力地癱倒在地,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金屬,大口喘息,仿佛剛從溺斃的邊緣掙紮回來。
    心髒狂跳得如同擂鼓,冷汗早已浸透衣背。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翎的聲音微微發顫,翼裝殘破的邊緣無意識地簌簌抖動。她經曆過無數險境,但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如此令人絕望的威壓。
    李青衣臉色慘白如紙,雙手緊緊捂著胸口,閉目不語。她的感受最為強烈和複雜,冥月之血在那威壓降臨的瞬間,仿佛被投入冰火兩重天,既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戰栗,又詭異地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如同共鳴般的悸動。
    “是‘祂’!”她睜開眼睛,聲音細若遊絲,“守序者文字裏提到的‘沉眠之心’或者守護著那顆‘心’的東西。”
    僅僅是蘇醒的前兆,就有如此威勢?那若是完全蘇醒,該是何等滅世之景?
    顧霆緊咬著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傳承之衣在這股威壓下徹底黯淡,但依舊忠實地傳遞著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
    “它似乎並沒有完全蘇醒。”他敏銳地察覺到,“更像是因為某種刺激翻了個身?或者無意識的悸動?”
    刺激?
    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之前戰鬥的地方,看向了那個曾經被李青衣的血液激活、此刻已徹底黯淡的守序者圓盤,以及那堆被摧毀的殘骸。
    是了!
    李青衣的“冥月之血”,以及他們與古老守序者殘骸的戰鬥,產生的能量波動和血脈氣息,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驚動了那沉眠於冥河最深處、被守序者世代看守的恐怖存在!
    “我的血是鑰匙。”李青衣眼中充滿了後怕與茫然,“既是束縛它的‘枷鎖之鑰’,也是驚醒它的‘禁忌之鑰’?”
    沙之民預言中的“指引”,與古老守序者的“封鎖”,在這冥河之畔,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矛盾統一。而她的血脈,正是這矛盾的核心!
    就在這時,冥河方向的恐怖威壓開始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
    那沸騰的河麵逐漸平息,巨大的陰影緩緩下沉,重新隱沒於無盡的幽暗河水之中。
    彌漫在空氣中的窒息感慢慢消散,冥苔的光芒恢複了穩定,遠處的轟鳴水聲也恢複了正常。
    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短暫的、令人心悸的噩夢。
    但三人狂跳的心髒和冰冷的汗水,無比真實地告訴他們,那絕非幻覺。
    那個“東西”,確實存在,並且就在腳下的冥河深處沉眠。他們剛才就在它的門口,險些將它驚醒。
    劫後餘生的慶幸之後,是更加深沉的寒意和緊迫感。
    “這裏不能待了。”顧霆率先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更加黑暗的未知區域,“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河岸,尋找出路。誰也不知道它下次會不會真的醒過來。”
    而且,誰又能保證,這片廢墟裏隻有那一具還能動的古老殘骸?
    翎攙扶著李青衣站起來。三人都消耗巨大,身心俱疲,但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他們。
    “往哪裏走?”翎看著前方那片被巨大殘骸和怪異菌類植物籠罩的、更加深邃的黑暗,眉頭緊鎖。這裏的地形顯然經過巨大的衝擊和漫長的歲月改造,完全無法判斷方向。
    李青衣閉目感應了片刻,無奈地搖頭:“不行。那股威壓過後,我的血脈感應變得很混亂。冥河的氣息太濃重了,掩蓋了一切。”
    就在三人猶豫之際——
    哢噠……哢噠……
    一陣輕微而規律的、仿佛某種硬物敲擊岩石的聲音,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聲音很輕,很有節奏,完全不像是自然形成。
    有人?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三人瞬間警惕起來,屏息凝神,躲到一塊扭曲的金屬板後麵,小心地探出頭望去。
    隻見在遠處一片相對平坦的、鋪滿了發光苔蘚的空地上,一個矮小的、模糊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似乎正在專注地敲打著什麽?
    那身影看起來有些怪異,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感。那“哢噠哢噠”的聲音,正是它手中的某種工具敲擊地麵發出的。
    它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三人的存在,也沒有被剛才冥河的異動所影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那是什麽?幸存的沙之民?不可能,沙之民的文化與這裏截然不同。另一種未知的地底生物?還是另一種形態的守序者造物?
    顧霆眼神示意,三人小心翼翼地、借助各種殘骸的掩護,緩緩向那個身影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能看清那個身影的細節。
    那似乎是一個由某種暗沉木材、粗糙金屬和不知名獸骨拚接而成的木偶。
    它大約隻有半人高,關節處是明顯的球狀結構,動作確實顯得有些僵硬。它的“頭部”是一個簡單的橢圓形木塊,沒有雕刻任何五官。它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同樣是骨頭製成的槌狀工具,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認真地敲擊著地麵上一塊相對平整的黑色石板。石板上,似乎刻畫著一些簡單的圖案和點線。
    當三人終於靠近到能看清石板上圖案的距離時,都不由得愣住了。
    那並非預想中的神秘符文或地圖。
    那上麵刻畫的,分明是一個極其簡陋的、代表冥河的波浪線,河岸兩邊用點代表著冥苔,而中間……中間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手拉手的小人圖案。其中一個小人的頭上,還刻了一個月牙狀的標記。而在圖案旁邊,散落著幾塊小小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彩色石子,像是某種棋子?
    這個詭異的木偶,好像在自己和自己玩一種古老的棋盤遊戲?
    就在這時,那木偶似乎終於完成了這一步的“思考”,它用骨槌將一顆代表“月牙小人”的彩色石子,“哢噠”一聲,輕輕推過了代表冥河的波浪線。然後,它停了下來,那顆沒有五官的木頭腦袋,緩緩地、緩緩地一百八十度轉到了背後。
    “空洞”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藏身於殘骸之後的顧霆三人。一個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稚嫩童趣的、卻又毫無生命氣息的聲音,從木偶體內響起:“啊,新來的棋子?要一起玩嗎?過河的遊戲。贏了,告訴你們路。輸了……”
    木偶的腦袋微微歪了一下,那平靜的聲音吐出兩個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