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鐵流北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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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五年(1926年)七月,廣州城在一種近乎沸騰的灼熱與喧囂中,迎來了改變中國曆史走向的重大時刻。九日,國民革命軍在廣州東校場舉行隆重的北伐誓師大會。旌旗蔽日,槍刺如林,口號震天!“打倒列強!打倒軍閥!統一中國!”的怒吼,如同積蓄已久的地火,終於衝破地表,震撼著南國的天空。
謝文淵站在第一軍第一師第二團的隊列中,身為營長,他位置靠前,能清晰地看到**台上那些決定革命命運的人物。陽光熾烈,照射在他嶄新的國民革命軍灰色軍裝和領口的營長官階領章上,反射出金屬的冷光。他的心情,如同這七月的天氣,灼熱、激蕩,卻又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征途的沉重。
誓師大會結束後,北伐的巨輪正式啟動。第一軍作為全軍先鋒,率先乘火車沿粵漢鐵路北進。車站人山人海,歡送的民眾將鮮花、煮熟的雞蛋、布鞋塞到士兵們手中,殷切的囑托、激昂的口號與火車的汽笛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悲壯而熱烈的送行圖景。
謝文淵指揮著一營的官兵有序登車。悶罐車廂裏,擁擠、悶熱,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皮革味和槍油的氣息。士兵們大多沉默著,或擦拭武器,或靠著車廂壁假寐,或透過窄小的窗口,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逐漸陌生的嶺南景色。興奮與離愁,使命與恐懼,在每個人心中交織。
火車轟鳴著,載著這支年輕的軍隊,駛離了他們熟悉的溫熱土地,駛向烽火連天的湖南戰場。謝文淵靠在車廂門口,望著逐漸遠去的廣州城,心中百感交集。這裏,是他掙脫奴役、獲得新生的地方,是他接受革命洗禮的起點。而今,他將帶著在這裏汲取的信念與力量,走向一個更加廣闊,也更加殘酷的舞台。
部隊在韶關下車,開始徒步行軍,進入湘南地界。與東征時期在廣東境內作戰不同,北伐是真正的遠征。漫長的行軍路線,陌生的地理環境,迥異的民情風俗,以及即將麵對的、實力雄厚的北洋軍閥,都對這支新生軍隊構成了嚴峻的考驗。
湘南的山路崎嶇難行,時值盛夏,酷熱難當。士兵們背負著沉重的裝備,每日行軍數十裏,汗流浹背,腳底磨出血泡。疾病(如瘧疾、痢疾)也開始在隊伍中蔓延,非戰鬥減員逐漸增多。補給線拉長,後勤供應時斷時續,饑餓與疲憊如同影子般跟隨著這支隊伍。
謝文淵深知行軍隊列保持和士氣維持的重要性。他騎著馬(營長配備乘騎),不停地在行軍縱隊前後巡視,督促軍官照顧好士兵,及時處理傷病員,合理安排休息。他將自己的飲用水讓給中暑的士兵,將自己的幹糧分給體弱者。他的身影,成為了疲憊隊伍中一根穩定的支柱。
“營長,這鬼地方,比廣東熱多了!路也難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一個來自潮汕的新兵,喘著粗氣抱怨道。
謝文淵勒住馬,看著眼前這張被汗水和塵土糊滿的年輕臉龐,沉聲道:“這才剛開始。北伐的路,還長得很。想想我們為什麽要來?是為了讓全中國的老百姓,將來都能走平坦路,過安穩日子!現在吃點苦,算什麽?”
他利用行軍間隙和宿營時間,組織營裏的政工人員和軍官骨幹,開展宣傳鼓動。講述北伐的意義,介紹湖南農民運動支援北伐的情況,強調革命軍的紀律,要求做到“不拉夫、不籌餉、不占民房”,以實際行動贏得民眾支持。
當部隊經過一些村莊時,確實看到了與北洋軍閥統治區截然不同的景象。有些地方,農會組織農民送來茶水、粥飯,主動充當向導,提供敵軍情報。這讓士兵們直觀地感受到了“人民戰爭”的力量,士氣為之一振。謝文淵也嚴格要求部隊,買賣公平,損壞東西照價賠償,嚴禁擾民。一營良好的軍紀,在沿途民眾中贏得了口碑,也間接獲得了一些物資補充。
然而,並非所有地方都如此順利。在接近湘贛邊界區域,由於長期戰亂和軍閥壓榨,許多村莊十室九空,田地荒蕪,根本無法獲得補給。部隊一度麵臨斷糧的危險。謝文淵不得不下令縮減口糧,優先保證戰鬥人員的體力,他自己也常常與士兵一樣,半饑半飽地行軍。
除了自然環境的嚴酷和補給的困難,敵情的壓力也與日俱增。前鋒部隊已與吳佩孚的警戒部隊發生交火。各種敵情通報顯示,吳佩孚正在緊急調兵遣將,企圖利用湘東北的有利地形,組織防線,阻擋北伐軍北上。大戰的陰雲,越來越近。
夜晚,宿營在荒僻的山村或野外,謝文淵常常難以入眠。他借著馬燈的光芒,再次審視地圖,推演著可能發生的戰事。他撫摸著懷中那本越來越厚、承載著無數期望與性命的花名冊,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責任。他想起了王啟明,不知他所在的部隊如今在何處,是否也正麵對著同樣的艱難與未知。
北伐,這條寄托著統一希望的鐵流,在崎嶇的道路上滾滾北進。它衝刷著舊世界的汙泥,也考驗著其中每一滴水珠的堅韌。謝文淵,這位年輕的營長,和他所帶領的一營官兵,正作為這鐵流的一部分,在饑餓、疲憊、疾病與敵情的多重磨礪下,向著預定戰場,堅定不移地前進。他們知道,更慘烈的戰鬥,就在前方等待著他們。而他們的信念與意誌,也在這北進的征程中,經受著最為嚴酷的淬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