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碾莊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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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戰役的序幕拉開,序曲短暫而急促。當謝文淵所在縱隊的先頭部隊如同銳利的刀鋒,終於切斷了隴海路,與兄弟部隊共同將對黃百韜兵團的合圍圈初步勒緊時,真正的煉獄才剛剛開始。包圍圈的中心,就在那個名為“碾莊”及周邊村落構成的狹小地域。
初冬的陰霾籠罩著這片淮北平原。被圍的國民黨軍第七兵團,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憑借著過去構築的、連點成線的堅固工事,和從美國獲得的精良武器,進行著瘋狂而頑強的抵抗。他們深知,一旦碾莊被突破,整個兵團將麵臨滅頂之災。
謝文淵的縱隊指揮部,設在距離碾莊前線不足五裏的一個村莊裏。這裏早已沒有了平民,隻有穿梭往來的傳令兵、緊張工作的參謀人員和從前線抬下來的、源源不斷的傷員。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硝煙味和血腥氣,遠處傳來的槍炮聲、爆炸聲幾乎沒有一刻停歇,如同持續不斷的雷霆,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顫抖。
“參謀長,三師報告,他們對碾莊北麵核心陣地‘土山子’發起的第三次衝鋒又被打下來了!敵人火力太猛,暗堡交叉射擊,傷亡很大!”作戰參謀的聲音帶著焦急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
謝文淵站在臨時搭建的沙盤前,眉頭緊鎖。沙盤上,代表敵我雙方的小旗犬牙交錯,尤其是在碾莊核心區域,插滿了象征敵軍堅固支撐點的藍色三角旗。黃百韜將其主力收縮於碾莊一帶,利用村落、溝渠、墳地,構築了層層疊疊、相互支援的防禦體係,配備了大量的輕重機槍和*****。解放軍的每一次推進,都要付出極其慘烈的代價。
他拿起代表我軍部隊的紅色小旗,在“土山子”的位置反複比劃,腦海中飛速複盤著戰鬥細節。“不能這麽硬衝了。”他沉聲道,聲音因熬夜和吸入過多硝煙而異常沙啞,“敵人的工事很刁鑽,正麵強攻等於往槍口上撞。命令三師,暫停大規模衝鋒。組織特等射手和爆破能手,成立突擊小組,夜間行動,采取‘剝筍戰術’,一個一個敲掉敵人的火力點。同時,土木作業不能停!把交通壕盡可能往前挖,一直挖到敵人鼻子底下!”
“是!”參謀記錄下命令,轉身跑去傳達。
謝文淵走到觀察孔前,舉起望遠鏡。視野裏,碾莊方向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幾乎看不清具體目標。但他能感受到那片土地正在承受著何等熾烈的鋼鐵與火焰的洗禮。他想起了中條山,想起了邯鄲,但眼前碾莊戰鬥的殘酷和膠著程度,似乎尤有過之。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硬仗、惡仗。
接下來的幾天,戰鬥進入了最慘烈的拉鋸和消耗階段。白天,雙方以炮火對射,狙擊手互相獵殺,小股部隊在殘垣斷壁間進行著血腥的爭奪。夜晚,則是我軍突擊小組活躍的時刻。他們帶著集束手榴彈、爆破筒和炸藥包,如同暗夜中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接近敵陣地,拔除一個又一個堅固的火力點。爆炸聲在夜空中此起彼伏,每一次成功的爆破,都意味著通往勝利的道路被艱難地拓寬了一寸。
傷亡數字不斷攀升。臨時野戰醫院裏人滿為患,缺醫少藥,傷員的**聲不絕於耳。犧牲戰士的遺體被暫時安置在挖好的大坑裏,等待戰後統一安葬。一種悲壯而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整個戰場。
“參謀長,這是剛統計上來的各團傷亡情況……”後勤部長的聲音有些哽咽,遞上一份清單。
謝文淵接過,隻看了一眼,心頭便如同被重錘擊中。那一串串冰冷的數字背後,是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是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年輕麵孔。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通知政治部,加強火線鼓動工作,宣揚英雄事跡!後勤要盡全力保障傷員救治和部隊夥食!告訴同誌們,我們流的每一滴血,都不會白流!黃百韜兵團覆滅的日子不遠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試圖驅散彌漫在指揮部裏的沉重空氣。
他自己又何嚐不感到沉重?作為參謀長,他不僅要謀劃如何消滅敵人,更要時刻麵對己方巨大的犧牲。這種精神上的煎熬,有時比槍林彈雨更為考驗人。
十一月十九日,經過連日血戰,外圍陣地基本被肅清,我軍已將黃百韜兵團壓縮在以碾莊為核心的更狹窄區域內。但敵人的抵抗也達到了瘋狂的程度,甚至使用了毒氣彈,給我軍造成了一定傷亡。
總攻的命令終於下達!
黃昏時分,解放軍集中了所有能夠調集的火炮,對碾莊核心陣地進行了長達數十分鍾的毀滅性炮擊。炮彈如同冰雹般落下,將碾莊及其周圍再次犁了一遍。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巨大的爆炸聲浪讓大地劇烈震顫。
炮火延伸的瞬間,嘹亮而急促的衝鋒號響徹原野!
“同誌們!為犧牲的戰友報仇!衝啊!”各級指揮員身先士卒,躍出塹壕。
成千上萬的解放軍戰士,如同洶湧的潮水,從四麵八方衝向碾莊。槍聲、爆炸聲、喊殺聲、刺刀碰撞聲、垂死者的哀嚎聲……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構成了戰爭最原始、最殘酷的交響。
謝文淵站在指揮部門口,望著碾莊方向那一片沸騰的火海,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不需要望遠鏡,也能感受到那場決定命運的最後搏殺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拂曉,槍聲才逐漸稀疏下來。
“報告!碾莊被我軍全部占領!黃百韜兵團部被端掉,殘敵正在清剿!”通訊兵衝進指揮部,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臉上混合著硝煙和淚水。
指揮部裏先是一陣死寂,隨即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歡呼!
謝文淵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將積壓在胸中多日的濁氣全部吐出。他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襲來,幾乎站立不穩。
他走出指揮部,迎著初冬清晨凜冽的寒風。東方天際,一抹微光正艱難地穿透厚重的煙塵。碾莊上空,一麵殘破的紅旗,正在最高處緩緩飄揚。旗下,是已成一片焦土廢墟的戰場,是無數永遠沉睡的英烈。
碾莊的血火,以解放軍的慘勝而告終。黃百韜兵團的覆滅,敲響了淮海戰役乃至整個國民黨統治的喪鍾。但勝利的代價,是如此沉重,沉重到讓每一個幸存者都刻骨銘心。
謝文淵默默地摘下軍帽,向著碾莊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他知道,淮海戰役還遠未結束,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麵。但碾莊這道血與火鑄就的關卡,他們終究是闖過來了。這支人民軍隊的魂魄,在這場煉獄般的考驗中,變得更加堅韌,更加不可戰勝。
他轉身,重新戴上軍帽,目光投向西方——那裏,是徐州,是杜聿明集團,是下一個即將到來的、更加波瀾壯闊的新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