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曆史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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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零年的初夏,東南沿海的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未散的硝煙與濃重的海腥氣。舟山群島的解放,如同砍斷了國民黨當局賴以苟延殘喘的一隻重要臂膀,將其勢力範圍進一步壓縮至台澎金馬。華東軍區前指內,勝利的喜悅尚未完全沉澱,更宏大、也更艱巨的命題已擺在麵前——如何跨過那最後,也是最寬闊的一道海峽,實現國家的完全統一。
謝文淵的辦公室牆上,那張巨大的東南沿海地圖已經過更新,舟山群島的區域被醒目地標上了紅色。他的目光,如今更多地停留在那片蔚藍色的、隔開了大陸與台灣島的海域。桌麵上,堆滿了關於台灣島敵軍防禦、水文氣象、可供登陸灘頭分析的報告,以及各種關於渡海登陸作戰最新戰術的研究資料。他與參謀團隊的推演,已從“如何攻島”轉向了“如何渡海並立足”。
“副部長,這是剛匯總的各部隊上報的船隻籌集和改裝情況。”
“副部長,氣象部門提交的下半年台灣海峽風浪預測分析。”
“副部長,情報部門關於敵軍在台島西部海岸線加強防禦工事的最新偵察照片。”
一份份文件,勾勒出一幅龐大而複雜的攻台作戰藍圖雛形。謝文淵深知,這將是一場規模空前、遠超以往任何一次戰役的跨海遠征。它需要集結數以千計的船隻,需要建立絕對的海空優勢,至少是局部優勢,需要解決長達百公裏甚至更遠距離航渡中的導航、通訊、補給和抗打擊問題,更需要麵對背水攻堅、敵軍可能得到的外部幹預等極端困難局麵。他廢寢忘食地工作,與海軍、盡管力量仍很薄弱空軍的同誌反複協商,試圖將這幅藍圖的每一筆都畫得更加清晰、更具可操作性。一種“宜將剩勇追窮寇”的緊迫感,驅動著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前線指揮員。
然而,就在攻台準備緊鑼密鼓地進行之時,國際局勢的風雲變幻,開始以不容忽視的方式,投射到這片急於統一的國土上。
六月的一天,一份絕密電報和一則來自外部廣播的消息,幾乎同時送到了謝文淵和華東軍區主要領導的麵前。電報內容簡短卻石破天驚:朝鮮內戰爆發。而廣播消息則更具震撼性——美國總統杜魯門宣布派遣美國第七艦隊駛入台灣海峽,並拋出所謂“台海地位定理論”。
指揮室內,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美國人的直接軍事介入,不僅粗暴地幹涉了中國內政,更意味著原本計劃中的渡海攻台行動,將麵臨一個前所未有的、極其強大的外部變量。美國第七艦隊的航母和戰艦,對於當時幾乎沒有現代化海軍的人民解放軍而言,是一道幾乎無法逾越的鋼鐵壁壘。
“混蛋!美國人這是明目張膽的侵略!”一位性情火爆的將領一拳砸在桌子上,怒不可遏。
老首長眉頭緊鎖,盯著地圖上台灣海峽的位置,久久不語。謝文淵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底升起,不僅僅是因為美軍的介入,更是因為他瞬間意識到,整個國家的戰略重心,恐怕不得不因此而發生劇烈的、他極不願看到的偏移。
接下來的幾天,高層會議連續召開,氣氛空前凝重。爭論異常激烈。一部分人主張,應不顧一切,趁美軍立足未穩,按原計劃強行渡海,不惜重大犧牲也要完成統一。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在缺乏製海權、製空權,且麵臨世界頭號軍事強國直接幹預的情況下,強行攻台無異於以卵擊石,可能導致災難性後果,必須重新評估。
謝文淵在會議上沒有輕易發言,他內心充滿了巨大的矛盾和一線的希望。從情感和軍人的使命出發,他渴望一鼓作氣,橫掃東南,完成革命事業的最後一塊拚圖。但理智和專業素養告訴他,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麵前,盲動的犧牲毫無意義,隻會斷送無數戰士的生命和革命的成果。他內心深處還存著一絲僥幸,希望這隻是美國的恐嚇,或者國際局勢能有轉機。
然而,中央的最終決策,帶著曆史的沉重與無奈,很快傳達下來:“推遲執行渡海攻台計劃。戰略重心北移,應對朝鮮局勢。加強東南沿海防禦,待機而動。”
“推遲……待機而動……”謝文淵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字,手中的紅藍鉛筆“啪”地一聲掉在地圖上,在台灣島的位置滾落,留下一道無力的痕跡。他走到窗前,望著南方。那片近在咫尺,卻又因第七艦隊的橫亙而瞬間變得遙不可及的土地,那裏有他未竟的使命,有需要解放的同胞,也有那個行走在曆史陰影裏、讓他心情複雜的故人——陳瑞生。
他仿佛看到,曆史的列車,在即將抵達終點站前,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強行扳向了另一條岔路。統一大業,從此被硬生生地擱置,留下了一道至今仍在隱隱作痛的民族傷痕。
個人的命運,在時代的洪流麵前,顯得如此渺小。他,謝文淵,和他麾下無數摩拳擦掌、準備跨海征戰的將士們,他們的熱血與籌劃,不得不讓位於更高層麵的、冷酷的地緣政治博弈。
他緩緩拾起掉落的鉛筆,重新站到地圖前。目光,從那片蔚藍的、如今已布滿荊棘的海峽,移到了東北方向那片即將燃起戰火的黑土地。新的戰場在召喚,新的責任需要承擔。但在他心底最深處,那個關於統一、關於那片美麗島嶼的夢想,從未熄滅,隻是被深深地埋藏,等待著破土重出的那一天。
他知道,對於他和這個國家而言,一條更加漫長、更加充滿不確定性的道路,已經鋪開。而他和陳瑞生,這對昔日的同窗摯友,或許也將在各自選擇的道路上,越行越遠,直至那不可預知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