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光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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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的懷抱已然豐盈,但真正賦予這龐大軀體以生命的,是那無形無質卻至關重要的能量——電。隨著主體廠房完工和設備就位,“706”工程的“心髒”與“血管”係統建設,進入了最緊張、也最不容有失的階段:總降壓變電站的建設與全廠供電網絡的敷設、調試。
如果說“黃河10”的安裝是精密的顯微手術,那麽電力係統的建設就是一場涉及全身的、高速運轉的血液循環係統搭建。從遙遠的劉家峽水電站引出的高壓輸電線,如同主動脈般跨越千山萬水,最終要在“野狐坡”上的總降壓變電站完成“降壓”與“分配”。站內那些比人還高的變壓器、排列整齊如鋼鐵森林的高壓開關櫃、密如蛛網的電纜溝,將成為整個“706”的動力源泉和神經中樞。
負責電力建設的,是一位姓雷的工程師,性格也如其姓,做事風風火火,一絲不苟,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他麵臨的第一個下馬威,就是變電站基礎施工時,發現設計圖紙與現場實際地質條件存在細微出入——一片區域地下水位高於預估。這對於要求絕對幹燥、防潮的電纜溝和地下設備室而言,是致命的隱患。
“必須修改防水方案!加設雙層防水,排水溝要加深,關鍵部位要用最新的瀝青防水卷材!”雷工指著圖紙,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然而,修改方案意味著額外的材料、工期和預算。物資科長老王的臉皺成了苦瓜:“雷工,你說的那種新型卷材,咱們根本沒計劃,一時半會兒上哪兒去弄?工期不等人啊!”
謝繼遠聞訊趕到現場。泥土的濕氣撲麵而來,基坑裏已能看到滲出的水窪。他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蹲下身,抓了一把潮濕的泥土撚了撚,又仔細看了看雷工用紅筆重重標注的圖紙修改處。
“老王,辦法總比困難多。”謝繼遠站起身,“新型卷材一時沒有,我們有沒有替代方案?老辦法能不能升級?”他看向雷工,“雷工,你專業上咬死不能讓步的是什麽?是絕對的防潮密封性能,對吧?”
雷工點頭:“沒錯!變電站,特別是地下部分,一旦受潮,後果不堪設想。”
謝繼遠沉吟片刻,對老王說:“你立刻去查,咱們庫存裏,防水油膏、玻璃絲布、還有以前修鐵路隧道時用剩的特種防水塗料還有多少?另外,派人快馬加鞭去蘭州,找兄弟單位求援,看有沒有類似功能的材料可以調劑。”他又轉向雷工,“雷工,咱們雙管齊下。一方麵等新材料,另一方麵,你帶著技術員和老師傅,就在現場,用現有的材料,試驗強化版的傳統防水工藝。油膏多層熱塗,玻璃絲布交錯鋪貼,關鍵接縫處能不能搞點‘土發明’加強密封?咱們不能幹等。”
一場與潮濕和時間的賽跑開始了。基坑旁支起了大鍋熬製瀝青油膏,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工人們穿著厚重的防護服,在悶熱的地下空間裏,一遍遍塗刷、鋪貼。雷工親自監督每一道工序,拿著小錘敲擊檢查塗層的密實度。與此同時,派往蘭州的人也帶來了好消息,調劑到了一批性能可靠的防水材料,正在緊急運來的路上。
當最後一片改良的複合防水層覆蓋完畢,新型材料也恰好運抵,用於最核心區域的最後加強。經測試,防水效果完全達到甚至超過了設計要求。雷工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對謝繼遠說:“謝指揮,你這‘土洋結合、兩條腿走路’,算是把時間搶回來了!”
更大的挑戰緊隨其後。當高壓線路接通,總降壓站進入設備帶電調試階段時,一個詭異的現象出現了:每當啟動大容量變壓器進行空載合閘試驗時,廠區內部分已經敷設好的低壓照明線路就會發生莫名的閃爍,甚至跳閘。反複檢查低壓線路本身,卻找不到任何故障。
“是湧流,還是諧波幹擾?”雷工盯著示波器上雜亂的波形,百思不得其解,“理論上是存在的,但咱們這個站的設計已經考慮了抑製措施啊。”
問題不解決,意味著將來正式投產時,精密機床可能因為電壓瞬間波動而停機或受損,後果同樣嚴重。調試陷入了僵局。
謝繼遠再次來到變電站。高大的變壓器嗡嗡低鳴,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絕緣漆的味道。他不懂那些複雜的電學理論,但他善於從更整體的角度觀察問題。他繞著變電站走了一圈,又去看了出問題的低壓線路路徑,發現它們有一段與變電站的接地網敷設區域靠得很近。
“雷工,”他提出一個外行的疑問,“這電,會不會像水一樣,在地上也會‘流’?大變壓器啟動時產生的某種……‘動靜’,會不會通過大地,傳到附近的線路上?”
這個問題點醒了雷工。“地電位幹擾!”他一拍腦袋,“有可能!大電流入地時引起的地電位升高,如果低壓線路的接地設計不夠獨立或距離太近,就可能被‘汙染’!”他立刻組織人手,重新檢測全廠的接地係統,尤其是靠近變電站區域的。
果然,問題就出在這裏。部分早期敷設的輔助設施接地,與變電站的主接地網存在不應有的電氣連接點,形成了一個隱蔽的幹擾通道。重新進行接地改造和隔離後,低壓線路的閃爍現象消失了。
當總降壓變電站所有設備調試完畢,正式向廠區各車間送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合閘的命令下達,巨大的開關發出沉穩的“哐當”聲。隨即,仿佛沉睡的巨人被注入了生命力,整個廠區的燈光由近及遠,次第亮起,如同一片星海在黃土高原上驟然綻放。機床的指示燈開始閃爍,通風係統發出低沉而穩定的運轉聲。
謝繼遠站在總控室外的高地上,望著腳下這片被他親手參與、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燈火通明的工業基地,心潮澎湃。這光明,驅散了野狐坡千年的荒涼與黑暗;這電流,如同新鮮的血液,開始在“706”強健的鋼鐵軀體中奔騰流淌。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裏沒有父親的黃埔佩劍,但他能感覺到,一種同樣熾熱、同樣充滿力量的東西,正在這片被光明照亮的土地上,蓬勃生長,生生不息。這“光明行”,行的不僅是電,更是一代建設者用智慧、汗水與擔當,為共和國點燃的工業之光、希望之光。道路依然漫長,但有了這光的指引,每一步都將更加堅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