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魔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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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鍾晚攥著純棉被角在床沿翻來覆去,床單被揉出深深的褶皺。耳邊總回響著半小時前術法碰撞的脆響,像碎玻璃碴子紮在耳膜上——那些黑衣人手裏的陰刃劃破空氣時,帶著鐵鏽般的腥氣,連塵念都跟著劇烈抽搐,在皮膚下燒出細密的灼痛感。
    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板上投下蛛網似的陰影,倒讓她想起襲擊者消散前化作的縷縷黑氣,纏纏繞繞地鑽進食指縫,涼得像冰。【這破地方哪是修心養性的世外桃源,分明是玄幻版戰地堡壘。】她煩躁地抓了抓淩亂的長發,指尖蹭過林老給的安神香囊,檀香混著艾草的氣息勉強壓下幾分心悸,可視線還是不由自主飄向門縫——那道漏進來的微光,像根細針,勾著她的心神往書房方向探。
    剛才張深把她護在身後時,清冽的氣息裹著淡淡的墨香,明明是個總擺著冰山臉的人,後背卻硬得像座不可撼動的山。他揮出符籙的瞬間,指尖流光炸開的暖黃光暈,甚至映亮了他緊抿的唇線。可擊退那些人後,他轉身時掠過眼底的疲憊,還有指尖無意識顫抖的弧度,還是被她精準捕捉到了。
    鍾晚咬了咬下唇,赤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拖鞋在身後拖遝地蹭著地麵。走廊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歸塵閣特有的舊書墨香裏,還摻著未散盡的術法餘味——像燒過的朱砂混著鬆煙,帶著點說不清的肅殺感。越靠近書房,塵念的灼熱感越強烈,到後來竟像有團滾燙的烙鐵貼在脊椎上,燒得她腳步發沉,連呼吸都跟著滯澀起來。
    書房門虛掩著,裏麵沒開燈,隻有月光斜斜切進去,勾勒出張深挺拔的側影。他背對著門站在窗前,月白長衫的下擺還沾著幾點深褐汙漬——那是剛才施展“火符”時,濺上的術法灼燒痕跡,邊緣還泛著極淡的黑氣。鍾晚的指尖剛要碰到冰涼的木門,突然渾身一僵,像被無形的冰錐刺穿了後背。
    一股極冷的氣息從門縫裏滲出來,不是張深平時那種帶著雪意的清冽,是淬了毒的暴戾,像數九寒冬裏的寒風卷著碎冰碴,順著毛孔往骨頭縫裏鑽。更詭異的是,這股氣息裏裹著翻湧的情緒洪流——不是戰鬥後的憤怒,也不是單純的疲憊,是近乎瘋狂的占有欲,混著毀天滅地的惡意,像毒蛇的信子舔過皮膚,讓她胃裏一陣翻攪。
    鍾晚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廊柱上,“咚”的悶響在寂靜裏格外突兀。她慌忙捂住嘴,卻清楚地感覺到那股情緒不是憑空出現的——它與張深自身的氣息死死纏繞在一起,像藤蔓勒著枯樹,難分難解。就好像…他身體裏藏著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一個被鎖鏈捆著的怪物。
    “誰?”
    書房裏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明顯的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詭異的寂靜。鍾晚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被猛地拉開,張深站在門後,臉色白得像宣紙,額角沁著細密的冷汗,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連平時平穩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最讓她心驚的是,他眉心處隱約浮著一縷極淡的黑氣,像活物似的鑽動,順著鼻梁蔓延到眼角,襯得那雙總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竟翻湧著暗潮。塵念在她體內劇烈震顫,灼熱感瞬間達到頂峰,無數負麵情緒碎片像潮水般湧入腦海——破碎的符紙、染血的佛珠、有人在嘶吼“絕情道才是正途”,還有一雙冰冷的眼睛盯著自己,帶著“你隻能是我的”的偏執,尖銳得幾乎要將她的意識撕裂。
    “你…剛才那是什麽?”鍾晚的聲音控製不住地發抖,指尖冰涼,攥得手心發疼,“那不是你的情緒…你身體裏有別的東西?”
    張深的瞳孔猛地收縮,像被強光刺痛,他下意識後退半步,迅速掩上房門,試圖將那股暴戾氣息關在書房裏。可關門的瞬間,鍾晚還是看見他攥緊的拳頭在發抖,指節泛白,連手腕上的佛珠都跟著震顫,發出細碎的嗡鳴。“沒什麽。”他的聲音硬得像凍住的石頭,每個字都透著抗拒,“回去睡覺。”
    “那根本不是‘沒什麽’!”鍾晚上前一步,塵念的灼熱感逼著她說出心裏話,“我能感覺到!那東西很冷,很凶,像要把一切都撕碎——”
    “夠了!”張深突然低喝一聲,周身的氣息驟然收緊,帶著無形的威壓,壓得鍾晚幾乎喘不過氣。她被迫後退兩步,卻清楚地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絲極淡的血痕,眉心的黑氣更濃了些,像要掙脫束縛。他的情緒像被戳破的膿包,憤怒、狼狽、恐懼,還有一絲怕被看穿的窘迫,透過情緒鏡像清晰地傳過來,撞得她心口發悶。
    鍾晚的心猛地一沉。那個在古玩市場護著她躲開騙局、在艾灸時放輕動作怕弄疼她、在襲擊中第一時間將她擋在身後的張深,原來藏著這樣可怕的秘密。林老說的“劫”,難道就是這個?是他拚命用道心壓製的“怪物”?
    “別靠近我。”張深的聲音軟了些,卻帶著濃濃的疲憊,甚至還有一絲懇求。他轉過身,後背繃得筆直,像根快要斷裂的弦,“心魔而已,我能控製。”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月光,“明天還要練觀心術,回去。”
    腳步聲漸遠,鍾晚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安神香囊上的繩結。檀香混著蒼術的氣息,勉強壓下塵念的躁動,可剛才感知到的負麵情緒還在腦海裏打轉——那裏麵藏著太深的痛苦,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又像是背負著無法卸下的重擔,連呼吸都帶著血味。
    【心魔…他到底經曆過什麽?】鍾晚咬著唇,腦海裏閃過張深蒼白的臉和顫抖的指尖。以前總覺得他冷漠是天性,是守門人必備的“職業素養”,現在才知道,那層冰殼底下,藏著快要燒穿靈魂的掙紮。他護著她,護著歸塵閣,護著那個看不見的“裂隙”,更在拚盡全力,護著那個快要被心魔吞噬的自己。
    回到房間時,塵念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共鳴,不是灼熱也不是冰冷,是帶著困惑的悸動,像在回應某個遙遠的頻率。鍾晚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月光,突然想起剛才張深的眼神——那裏麵除了痛苦和抗拒,似乎還有一絲怕傷害到她的擔憂。
    就在她快要睡著時,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陣風。塵念瞬間炸起,灼熱感變成尖銳的刺痛,順著脊椎爬上天靈蓋。鍾晚猛地坐起來,剛要喊出聲,就聽見書房方向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是張深壓抑的咳嗽,帶著明顯的痛苦。
    她抓起枕頭邊的平安扣,冰涼的玉質觸感讓她稍微冷靜。剛才那道黑影的氣息,和襲擊者身上的陰氣很像,卻更淡、更隱蔽,像是來探查情況的探子。而張深的悶響,分明是心魔趁他虛弱時反噬了——剛才為了護她,他動用了太多力量,道心的屏障早就鬆動了。
    鍾晚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月光下,書房的燈突然亮了,昏黃的光線透過窗紙,映出張深踱步的身影。他時不時抬手按一下眉心,動作越來越重,甚至撞到了書架,發出“嘩啦”的聲響,幾本線裝書掉在地上,書頁散開,露出裏麵畫著的符篆。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情緒變化——壓抑的痛苦像潮水般漲落,憤怒裏摻著對失控的恐懼,還有那絲揮之不去的偏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困在裏麵。有那麽一瞬間,那股暴戾的氣息又泄露出來,帶著強烈的占有欲,直指她的方向,嚇得她趕緊縮回手。
    原來那個永遠冷靜自持的守門人,從來都不是無堅不摧。他習慣了把一切都扛在肩上,連脆弱都要藏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鍾晚攥緊平安扣,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對心魔的恐懼,有對真相的好奇,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心疼。
    這時,塵念突然劇烈跳動起來,一股比剛才心魔更冰冷的惡意透過窗戶滲進來,像毒蛇的獠牙抵在喉間。鍾晚猛地抬頭,看見院牆上站著個黑影,穿著玄色勁裝,臉上蒙著布,隻有一雙眼睛在夜色裏泛著幽光,正死死盯著她的窗戶。而書房的燈,在這一刻突然滅了,歸於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