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守候與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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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熱符的清涼透過紗布滲進掌心時,鍾晚的指尖頓了頓。張深的額頭還泛著不正常的滾燙,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平日裏緊抿的薄唇此刻微張,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塵念貼著他的手腕流轉,能清晰感知到他體內靈力的紊亂——心魔肆虐後的道心如同被洪水衝刷的堤壩,隻剩下搖搖欲墜的殘垣。
    她換了張新的符紙,指尖剛碰到他的皮膚,就被無意識攥住。張深的指節泛白,即便在昏迷中,力道也帶著執拗的緊,像怕抓不住什麽救命的浮木。鍾晚的心髒微微發澀,視線掃過床邊散落的清心散包裝袋——已經喂他吃了三回,可退熱效果甚微,反而讓他額角的紅痕時不時泛起微光,是心魔還在隱隱作祟的征兆。
    【老古板平時硬得像塊石頭,倒下了倒成了易碎品。】她輕輕掰開他的手指,將涼毛巾敷在他額頭,指尖的觸感帶著灼人的溫度。窗外的天光漸漸西斜,書店裏還留著昨天打鬥的狼藉,斷裂的書架、焦黑的符紙、散落的古籍,空氣中混著墨香與黑氣殘留的甜膩,像一場未散的噩夢。
    塵念突然泛起極淡的溫熱。張深的睫毛顫了顫,渙散的眼神慢慢聚焦,沙啞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水……”
    鍾晚趕緊端過床頭的溫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水流過他幹涸的唇瓣,他的眼神清明了些,盯著她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沉默了許久,喉結劇烈滾動:“……你看到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聲音裏裹著化不開的沉重,“那就是我的另一麵。”
    鍾晚的心髒猛地一縮。昨天他被心魔吞噬時的狂暴畫麵瞬間湧來:暗紅的瞳孔、撕裂的嘶吼、黑氣凝成的利爪,還有那些“殺了礙事者”的狂語。可更清晰的,是他利爪在她麵前頓住的瞬間,是無意識避開碎片的護佑,是昏迷前攥緊她手腕的力道。
    “它很痛苦。”她避開他的目光,指尖摩挲著冰涼的杯壁,聲音輕得像歎息,“比你表現出來的更痛。被壓抑的情緒、未說出口的愧疚、還有……對失控的恐懼,全被玄清當成了養料。”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帶著堅定,“你需要幫忙,不是一個人硬扛。”
    張深的身體猛地一僵,攥著被子的手驟然收緊。清冽的氣息裏泛起濃烈的愧疚,像潮水般漫過塵念的感知:“我本想護著你,卻讓你看到我最不堪的樣子。”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聲音沙啞,“心魔是三百年前師父犧牲後出現的,那時我剛接任守門人,眼睜睜看著他為救凡人分心,被玄清偷襲重傷,最終燃盡道心穩住裂隙。”
    鍾晚的呼吸驟然停滯。青禾之前的話突然有了頭緒——“師父就是因為分心才出事”,原來不是空話,是刻在張深心上的疤。塵念傳來他未說出口的痛楚:“我怕變成師父那樣,怕因為在意誰而毀掉一切,所以才逼著自己絕情,可越壓抑,心魔越瘋長。”
    “所以你對我嚴厲,是怕自己分心?”她輕聲問,指尖的杯壁涼得刺骨。
    張深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偏過頭看向窗外,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蒼白的側臉,鍍上一層脆弱的金邊:“起初是。後來……發現根本壓不住。” 他的聲音低了些,耳尖泛起極淡的紅,“看到你被玄清的幻音騙哭,看到你衝出去被陰兵追殺,我比麵對裂隙異動時更慌。”
    鍾晚的眼眶突然發熱。她想起他衝破陣法時的決絕,想起他擋在她身前咳血的模樣,想起他昏迷前攥緊她手腕的力道——那些被她誤解為“責任”的瞬間,全是沒說出口的在意。塵念傳來他此刻的情緒:釋然混著忐忑,像終於卸下千斤重擔,卻又怕被嫌棄。
    “笨蛋。”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板起臉,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早說這些,我也不至於被玄清當槍使。” 她放下水杯,伸手碰了碰他額頭的紅痕,清涼的觸感讓他瑟縮了一下,“以後不準再瞞著我。你的心魔,我們一起想辦法;玄清的陰謀,我們一起應對。別再把我當需要躲在陣法後的累贅。”
    張深的身體猛地一顫,猛地轉頭看向她,眼底的震驚與動容幾乎要溢出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比之前更緊,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裏。清冽的氣息裏泛起溫熱的波動,是壓抑多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好。”他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堅定,“一起應對。”
    兩人沉默地坐著,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灑進來,將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長。書店裏的狼藉似乎不再刺眼,黑氣殘留的甜膩也被漸漸消散的檀香取代,空氣中彌漫著微妙的安寧,像暴風雨過後的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張深鬆開她的手,掙紮著要起身。鍾晚趕緊扶他,卻被他按住肩膀。他從枕下摸出一枚玉佩,比之前那枚更溫潤,表麵刻著繁複的防護符文,觸手微涼,帶著穩定的術法能量:“這是‘鎮心佩’,能抵禦中階惑心術,還能在你遇險時傳訊給我。” 他將玉佩塞進她手裏,眼神凝重,“玄清這次失敗,肯定會發動更狠的攻擊,近期不準單獨外出,去哪都要告訴我。”
    鍾晚攥著玉佩,溫潤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心裏暖暖的。這是張深第一次給她真正的防護法器,不是臨時畫的符紙,是能長久護她的信物。她剛要點頭,就聽見張深的肚子發出輕微的“咕嚕”聲,打破了安靜的氛圍。
    兩人同時愣住,張深的耳尖瞬間紅透,趕緊偏過頭,清冽的氣息裏泛起窘迫:“……有點餓。”
    鍾晚“噗嗤”一聲笑出來,之前的沉重瞬間煙消雲散:“等著,我去給你煮點粥。” 她起身往外走,剛到門口,就聽見張深在身後輕聲說:“謝謝你,晚晚。”
    她的腳步頓住,回頭看他。夕陽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細碎的溫柔,像融化的冰雪。鍾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笑著揮揮手:“謝什麽,戰友之間不是該互相照顧嗎?” 轉身走進廚房時,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下去。
    廚房裏彌漫著米香,鍾晚一邊攪著粥鍋,一邊想著張深剛才的坦白。他雖然沒說透師門的所有往事,沒講清裂隙的全部秘密,但至少邁出了坦誠的一步,這就夠了。塵念泛著溫熱的悸動,能感知到張深在臥室裏的情緒——安心、釋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像等待糖吃的孩子。
    就在粥快要煮好時,掌心的鎮心佩突然泛起極淡的冰寒!不是危險預警,是傳來一絲微弱的傳訊波動,帶著張深的氣息:“小心窗外。”
    鍾晚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看向廚房的窗戶。窗簾縫隙裏,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帶著熟悉的陰煞之氣——是玄清的探子!他竟然還沒走,一直在附近監視!
    她趕緊熄滅爐火,抓起灶台上的桃木劍(之前順手放在這的),貼著牆壁往門口挪。塵念順著鎮心佩的波動傳遞安撫:“別慌,我在。” 是張深的聲音,帶著剛凝聚的靈力,雖然虛弱,卻異常堅定。
    鍾晚深吸一口氣,調動起醒神咒的靈力,將情緒鏡像散開。她能“看”到探子就躲在對麵的屋頂,正舉著陰符對準書店的方向,似乎在試探陣法的虛實。而臥室裏的張深已經撐起身,指尖凝聚著淡金的靈力,顯然在準備接應。
    【玄清果然不肯罷休,這是在為下一次攻擊探路。】鍾晚的眼神銳利起來,握緊桃木劍。她知道,平靜的守候時光已經結束,真正的硬仗,很快就要來了。但這次,她不再是孤軍奮戰,身邊有了願意坦誠相待的戰友,手裏有了能護身的法器,心裏有了必勝的決心。
    粥鍋還在散發著熱氣,米香混著檀香在空氣中彌漫。鍾晚盯著窗外的陰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玄清,這次我們不會再給你可乘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