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9章 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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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蘇墨才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轉向冥戈祀長:“祀長,在此之前,你們……可曾派人前往赤月關,出售過這種紫色的植物?”他指向遍地的凝魂草。
    冥戈祀長帽兜下的陰影微微晃動,幹澀的聲音帶著肯定:“赤月關?不曾。我冥戈部落之人,受聖物影響,根本無法長時間遠離聖地,否則……身軀會加速潰散,雖能‘歸來’,但過程痛苦不堪。”
    “至於這紫色植物……”他頓了頓,似乎才意識到蘇墨對它的稱呼,“你叫它凝魂草?我們隻稱它為‘紫熒’。它因聖物而生,遍布山穀,於我部落而言,與尋常雜草無異,又怎會特意拿去出售?”
    冥戈祀長的話,掐斷了蘇墨的猜測。此地便是南離星所說的凝魂草。這裏不是葬聖穀,或者說,不全是。
    凝魂草,在荒區別處亦有生長,而且數量同樣驚人。救下南離星和洛無塵,並提供海量凝魂草的,並非冥戈部落。線索似乎又繞回了原點,但眼前的竹簡,卻將另一條更隱秘的線牽了出來。
    一旁的夢魘豎瞳眯起,看向那具幹屍,語氣帶著質疑:“老頭,既然這麽想把這東西送走,就一具幹屍,你們自己扛起來送去那什麽淵秩部落不就行了?何必等我們?”
    冥戈祀長發出一聲極其苦澀的低笑,那笑聲在幽靜的山穀中回蕩,顯得格外淒涼。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抬起了他那枯瘦、隱藏在黑袍下的右手。
    在眾人注視下,他伸出右手,緩緩朝向幹屍所在的方向探去。
    起初並無異樣,然而,當他的手臂伸到距離幹屍約莫一丈範圍時,驚悚的一幕發生了——
    冥戈祀長的右手手臂,竟毫無征兆地冒起了縷縷白煙,仿佛被無形的強酸腐蝕。黑袍的袖口瞬間消融,其下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萎縮、剝落,幾乎是眨眼之間,整條右臂前端,直至手肘部位,血肉盡去,隻剩下一截森白的手骨。
    沒有慘叫,隻有冥戈祀長身體因極致痛苦而產生的顫抖。他緩緩將隻剩白骨的手臂收回,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他手臂遠離幹屍,那消失的血肉竟如同時間倒流般,從手肘處開始,肌肉、血管、皮膚飛速地重新生長、蔓延,短短幾個呼吸間,一隻完好無損、手掌再次出現在黑袍之下。
    整個過程無聲而詭異,充滿了違背常理的恐怖。
    “現在……明白了嗎?”冥戈祀長的聲音帶著壓抑痛楚後的虛弱,“不僅是我,任何冥戈部落之人,隻要靠近它一定範圍,都會如此。血肉消融,唯餘白骨。若非聖物之力維係,我們早已化為枯骨。它拒絕我們,詛咒我們,卻又將我們捆綁於此。”
    戰羿倒吸一口涼氣,怒道:“你們靠近不了,難道我們就能靠近?這分明是讓我們去送死!”
    冥戈祀長緩緩搖頭,帽兜的陰影轉動,最終死死地“盯著蘇墨。那目光穿透了陰影。
    “別人不能,但是……你能。”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從你踏入部落的那一刻起,聖地就在微微震顫,我就感知到了……你身上,有和他一樣的氣息。”
    “他?”蘇墨心頭一震。
    冥戈祀長指向那具幹屍:“或者說,他身上的氣息。”
    刹那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蘇墨身上。夢魘、戰羿、赤姬,甚至緊緊挨著蘇墨的星兒,都仰頭看著他。
    蘇墨沉默著,山穀中隻有凝魂草散發出的紫色光暈在無聲流淌。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手指上的紋戒微光一閃,一枚物事出現在他掌心。
    那是一片同樣巴掌大小,顏色暗紅,邊緣帶著歲月磨損痕跡,甚至能看到細微裂紋的竹簡。與幹屍手中緊握的那一片,幾乎一模一樣。
    “這……!”戰羿童孔驟縮。
    赤姬掩住了嘴。
    夢魘的豎瞳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他死死盯著蘇墨手中的竹簡,結結巴巴地問道:“小…小子!這東西……你他娘哪來的?!”
    蘇墨的目光依舊落在幹屍手中的竹簡上,語氣平靜卻帶著追憶:“火澤夔牛小世界。當初我折返回去,就是為了它。”
    夢魘恍然大悟,帶著幾分唏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小子當初行為古怪。老夫還以為你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藏,沒想到是這看起來破破爛爛的竹片……”
    蘇墨微微頷首,不再多言。他將手中的竹簡緊緊握住,冰涼的觸感傳來,卻奇異地讓他躁動的心平靜了一絲。他邁開腳步,就要朝著那具幹屍走去。
    “蘇墨(小子)!”
    “蘇戰子!你要幹什麽?!”
    夢魘、戰羿、赤姬三人幾乎同時驚呼出聲,語氣中充滿了擔憂與阻止。那幹屍的詭異他們親眼所見,冥戈祀長血肉消融的場景猶在眼前,蘇墨此舉無異於以身犯險。
    蘇墨腳步未停,頭也不回:“我想看看,這竹簡……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它與我,究竟有何關聯。”
    就在他即將踏入那無形危險區域的刹那,一隻溫潤微涼的小手,堅定地拉住了他的手掌。
    蘇墨回頭,對上了星兒那雙清澈的、內部有星芒流轉的青色眼眸。
    “蘇墨哥哥,”星兒的聲音依舊帶著孩童的稚嫩,卻有依賴和勇氣,“我跟你一起。”
    看著星兒那白玉般無瑕的麵容,想到獨孤荒前輩所說的“活死人”狀態,蘇墨心中一動。葬天棺吸收死氣,星兒容納生氣,這幹屍周圍的力量,是否也與此有關?
    他沒有拒絕,隻是更緊地反握住了星兒的小手:“好,跟緊我。”
    一步,兩步,三步……
    蘇墨小心翼翼地向前邁進,精神高度集中,感知著周圍的任何一絲能量變化。當他跨過冥戈祀長之前手臂消融的那條無形界限時,一股龐大而詭異的力量瞬間如同潮水般從幹屍方向湧來。
    這股力量極其奇特,並非單純的攻擊性能量,而是蘊含著兩種截然相反、卻又糾纏不休的屬性——一股是濃鬱到極致的死寂之氣,冰冷、腐朽,仿佛能凍結靈魂,湮滅生機。另一股卻是磅礴浩瀚的生機之力,溫暖、盎然,但卻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排斥性,仿佛任何外來生機都會被其同化或驅逐。
    這兩股力量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那片無形的死亡區域。生與死在此處達到了一個詭異而危險的平衡,任何闖入者,其本身的生機與死氣都會被瞬間引動、失衡,從而導致血肉崩潰或靈魂凍結。
    就在這兩股力量即將觸及蘇墨身體的瞬間——
    他眉心處的葬天棺印記驟然青光大盛,一股無形的吸力自主產生,如同長鯨吸水般,瘋狂地吞噬著湧來的死寂之氣?那足以讓人瞬間化為白骨的死氣,竟成了葬天棺的補品,被源源不斷地吸納進去。
    與此同時,星兒身上泛起了柔和的、白玉般的光澤。他體內那由龐大“再生”之力構築的特殊軀體,仿佛一個無底洞,對那股磅礴的生機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那排斥外來的生機之力,遇到星兒,卻像是找到了歸宿,溫順地、絲絲縷縷地融入他的身體,讓他周身的白玉光澤越發瑩潤。
    蘇墨承受著死氣灌體的冰寒,若非葬天棺及時吸納,他瞬間就會被凍斃。星兒則吸納著過盛的生機,若非他體質特殊,早已被這股生機撐爆。
    兩人手牽著手,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相互扶持的一葉扁舟,一個吸收死氣,一個容納生機,竟硬生生在這片生與死的絕地中,開辟出了一條相對穩定的通道。
    這一幕,看得後方的夢魘等人目瞪口呆,心神震撼。冥戈祀長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帽兜下的陰影劇烈波動,低聲喃喃:“果然……果然如此……預言是真的……”
    蘇墨無暇他顧,他全部的心神都用在維持自身的穩定,以及對抗那兩股力量對神魂的侵蝕上。他緊緊握著星兒的手,感受到從星兒那裏傳來的一絲穩定的支撐,一步步,艱難而堅定地朝著中央的幹屍靠近。
    距離在一點點縮短。五步,四步,三步……
    幹屍那深褐色的、緊貼骨骼的皮膚紋理都清晰可見。它手中那片暗紅竹簡,散發著幽幽的光芒,與蘇墨手中竹簡的共鳴越來越強烈。
    終於,蘇墨站到了幹屍麵前。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朝著幹屍緊握竹簡的指骨觸碰而去。
    在他的指尖即將接觸到那冰冷竹簡的刹那——
    異變陡生!
    那具低垂著頭顱、不知沉寂了多少歲月的幹屍,眼窩深處,猛地亮起了兩簇幽藍色的火焰。
    “嗡——!”
    蘇墨隻覺得腦海一陣轟鳴,仿佛有億萬道雷霆同時炸響。他的意識瞬間被抽離了身體,眼前的一切——山穀、凝魂草、夢魘、戰羿、星兒……所有景象都如同破碎的鏡片般飛速遠去、消散。
    下一刻,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完全陌生的地域。
    ……
    與此同時,遠在紋界核心區域,劍山十三峰之一的太微峰。
    杜其震臉色蒼白,斷臂處雖然經過了處理,依舊隱隱作痛,更重要的是內心的屈辱和恐懼。他跪在宏偉肅穆的大殿中,前方,高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麵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便是太微峰峰主,杜蕭。
    聽著杜其震帶著顫音的匯報,杜蕭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周身彌漫的壓力讓大殿內的空氣都幾乎凝固。
    “嚴均……那個喪家之犬……”杜蕭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殺意,“他竟然沒死……還踏入了聖者之境……。”
    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早知今日,當初就該不顧一切,以絕後患。誰能想到,一個逐出山門、本該在絕望中默默死去的棄徒,竟能重登巔峰,甚至超越了過往。
    “他不僅沒死,還斬了尉遲家的聖者,如今坐鎮赤月關,氣焰囂張!他……他還讓我帶話給您……”杜其震不敢抬頭。
    “說!”杜蕭冷喝。
    “他說……他在赤月關等您。當年之事,總要……付出代價。”杜其震的聲音細若蚊蠅。
    “代價?”杜蕭眼中寒光爆射,整個大殿的溫度驟降,“好!很好!本座倒要看看,他這個新晉聖者,拿什麽讓我太微峰付出代價。”
    就在太微峰被陰雲籠罩之時,另一則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了紋界所有有名望的勢力。
    消失無盡歲月,傳說中葬有上古聖賢,蘊含成聖機緣與無盡造化的禁忌之地,“葬聖穀”,即將現世!而其出現的區域,赫然指向了如今風雲匯聚的赤月關所在的荒區。
    北方禁地,聞家。
    聞家家主聞沛帆與老祖聞景楠對坐,華苼則一臉不耐煩地站在一旁,雙眼無聊地打量著殿頂的紋路。
    “葬聖穀將開,地點指向赤月關所在的荒區。”聞景楠緩緩開口,目光深邃,“赤月關如今由戰盟掌控。如今再加上葬聖穀……那裏已成漩渦中心。”
    聞沛帆眉頭緊鎖:“老祖,您的意思是?”
    “機緣之爭,豈能落後?”聞景楠看向一臉躍躍欲試的華苼,“這小子不是整天嚷嚷著要出去嗎?正好,讓他帶隊。”
    華苼眼睛瞬間亮了:“老頭……不,老祖!您說真的?”
    聞景楠無視了他的稱呼,沉聲道:“族中會派出一名聖者護道,再挑選十名紋意境以下的族中天驕,由你帶隊,立刻動身,前往赤月關!”
    “太好了!保證把那什麽葬聖穀的寶貝都搶回來。”華苼摩拳擦掌,雙眼中燃燒著興奮的火焰。
    聞景楠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隻是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枚竹簡。那竹簡古樸滄桑,材質難辨,除了顏色是深青色之外,其大小、形狀,竟與蘇墨手中那暗紅色的竹簡,一般無二。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竹簡表麵,眼中閃過一絲無人能懂的複雜光芒。
    赤月關風雲,因葬聖穀的消息再起波瀾。而此刻,蘇墨的意識,卻墜入了一片完全未知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