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再見凝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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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冥戈部落,與白日的死寂判若兩地。
    石屋內,蘇墨五人透過門窗縫隙,看著外麵那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景象,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孩童的嬉鬧、大人的交談、食物的香氣……這一切都真實得不容置疑,卻又因與白日的強烈反差而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門被推開,依舊是那個名為戈魯的黑袍人,他靜靜地站在門外,帽兜下的陰影掩蓋了所有表情。
    “祀長有請。”幹澀的聲音響起,與周遭的喧鬧格格不入。
    蘇墨與戰羿、赤姬交換了一個眼神。
    “有勞帶路。”蘇墨平靜回應。
    五人跟著戈魯,再次融入了這片夜的“生機”之中。他們行走在人群裏,周圍的冥戈部落族人似乎對他們這些外來者視若無睹,依舊進行著自己的活動,臉上洋溢著滿足而真實的笑容。
    然而,當蘇墨刻意去感知時,卻依舊難以從這些看似鮮活的生命身上,捕捉到那種蓬勃的“生氣”,仿佛眼前的熱鬧隻是一場精心排練的皮影戲。
    再次來到那間最大的石屋前,屋門敞開著,裏麵依舊點著那盞散發著幽綠色光芒的石燈,與外麵的溫暖火光形成鮮明對比。冥戈祀長依舊坐在那張黑色石椅上。
    戈魯無聲地退入陰影中,消失不見。
    “坐。”冥戈祀長抬了抬手,指向屋內不知何時多出的幾張石凳。
    蘇墨幾人依言坐下,星兒緊緊挨著蘇墨,好奇地打量著祀長,又看看那盞幽綠的燈。
    “想必諸位,已見過我冥戈部落的‘另一麵’。”冥戈祀長開口,幹澀的聲音在幽綠光暈中回蕩,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蘇墨點頭:“白日靜寂,夜晚喧鬧,確實令人稱奇。”
    “稱奇?”冥戈祀長低笑一聲,“或許吧。赤姬祀長白日所言之事,關乎部落領地,非同小可。”
    他話鋒轉入正題,蘇墨幾人立刻凝神靜聽。
    “蘇戰子欲借道,開辟連通赤月關與荒區深處的通道,此事我已知曉。”冥戈祀長的目光落在蘇墨身上,“你所承諾的精良甲胄、鋒利武器,甚至是治療傷勢、應對疾病的珍貴藥品……”
    他緩緩搖了搖頭,帽兜下的陰影似乎晃動了一下,“於我冥戈部落而言,毫無意義。”
    戰羿眉頭微蹙:“祀長何出此言?甲胄可護身,武器可狩獵禦敵,藥品可救死扶傷,這些都是部落生存所需。”
    “生存?”冥戈祀長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嘲弄,“若我部落,早已無需為‘生存’擔憂呢?”
    這話讓赤姬都感到愕然。荒民部落,哪個不是在與天爭、與地爭、與紋獸爭、與其他部落爭,掙紮求存?無需為生存擔憂?這簡直聞所未聞。
    蘇墨心中一動,想到了夢魘所說的“死氣沉沉”和“缺乏生氣”,他隱隱抓住了什麽,沉聲道:“還請祀長明示。”
    冥戈祀長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規劃的這條通道,必然要跨越流淵河,可是如此?”
    “是。”蘇墨點頭,“根據地圖所示,流淵河是必經之路,唯有通過河上那座由淵秩部落守護的石橋,方能繼續深入。”
    “淵秩部落……”冥戈祀長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不錯,必須經過他們。既然你們注定要去往流淵河,那麽,我可以答應你們,隻要你們幫我將一件東西,帶回給看守流淵河的那個部落——也就是淵秩部落,那麽,你們所需經過的那片區域,我冥戈部落,絕無二話。”
    “什麽東西?”戰羿立刻追問。他本能地覺得,這件能讓冥戈祀長用以交換領地通行權的東西,絕不簡單。
    冥戈祀長沉默了,他伸出枯瘦、毫無血色的手,輕輕撫摸著石椅的扶手,仿佛在觸摸一段塵封的歲月。幽綠的燈火跳躍了一下,將他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背後的石壁上。
    “那件東西……”他緩緩開口,聲音愈發幹澀低沉,“牽扯到一樁往事。一樁隻有我冥戈部落曆代祀長,才口口相傳的往事。”
    石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外麵隱約傳來的喧鬧聲,似乎也在這一刻遠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預感到即將聽到一個驚人的秘密。
    “很多年前……”冥戈祀長開始了講述,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悠遠,“具體多久,傳承中已模糊,大約是數百餘載,或許更久……那時,還沒有冥戈部落。我們的先輩,屬於一個早已湮滅在風沙中的小部落。部落在一次罕見的大型紋獸潮中覆滅,隻有寥寥數十人僥幸逃生,在荒區掙紮求存。”
    “他們如同無根的浮萍,躲避著無處不在的危險,食物貴乏,傷病交加,幾乎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在一次被恐怖紋獸群的追逐中,他們慌不擇路,跌跌撞撞,抵達了流淵河畔。”
    “那時的先輩們,已是強弩之末。是淵秩部落接納了他們。”冥戈祀長的語氣中,聽不出是感激還是別的情緒,“淵秩部落,赤姬祀長應該有所耳聞。”
    赤姬聞言,微微點頭,接口道:“淵秩部落,算是橫亙在荒區邊緣地帶與中間地帶的門戶,世代守護流淵河及那座唯一的石橋。一旦踏過流淵河,就意味著真正踏入了荒區中間地帶。”
    “那裏的生存環境,比我們這裏要惡劣十倍不止。淵秩部落比較……另類。他們似乎對擴張領地沒有興趣,世世代代隻駐紮在流淵河旁,相傳一直在守護著什麽,但無人知曉具體是什麽。”
    曾經……三大大型部落之一的磐石部落,仗著實力強橫,打過淵秩部落的主意,想要強行控製石橋,攫取利益,可最終……無疾而終。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也是無人知曉。流淵河,至今依舊屬於淵秩部落。”
    “不錯。”冥戈祀長微微頷首,幽綠的光芒在他帽兜的陰影上跳動,“這些並非謠傳,而是真實發生的。我冥氏先輩,就親眼目睹了磐石部落攻打淵秩部落的全過程。也正因為那場大戰,後來……才有了我們冥戈部落。”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那場大戰……慘烈得超乎想象。磐石部落出動了大批精銳戰士,數位實力媲美紋修巔峰強者的‘戰祭’,甚至還有兩位足以媲美紋修聖者的‘祭司’親自出手……然而,他們最終,全部葬身在了淵秩部落的聖地之中。無一人生還。”
    “什麽?!”戰羿失聲低呼,臉上寫滿了震驚。媲美聖者的荒民祭司,其戰力何等恐怖,竟然也隕落了。這淵秩部落的實力,竟然如此深不可測。
    蘇墨也是心頭劇震,他不由得想起了葛老對荒民強者的評價,能與聖者媲美的荒民祭司,其隕落絕對是撼動荒區格局的大事,難怪連三大部落之一的磐石部落後來都對此事諱莫如深。
    “而我冥氏先輩,”冥戈祀長繼續道,語氣中帶著宿命般的感慨,“就在那場大戰之後,機緣巧合下,從淵秩部落的聖地附近……帶回了一物。”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語,最終用一種極其複雜的語氣說道:“正是憑借此物,我們這些殘存的先輩,才得以在此地立足,逐漸繁衍……才有了如今的冥戈部落。但也正是因為此物……”
    他的聲音陡然變了,帶著無盡的痛苦和怨憤:“我冥戈部落的所有人,才變成了如今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石屋內一片死寂,隻有冥戈祀長那帶著喘息的、壓抑著激動的聲音在回蕩。
    “你們看外麵那些部落之人!”他抬手指向門外,手臂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兩百多年了!兩百多年過去了!老人未死,中年未老,孩童……依舊是孩童!整個部落,四千七百三十二人。兩百多年了,未曾多一人,也未曾少一人!”
    冥戈祀長的話語,在蘇墨五人耳中盤旋。就連一直表現得玩世不恭的夢魘,此刻也豎起了耳朵,豎瞳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未曾多一人……也未曾少一人?”赤姬喃喃重複著,臉色發白,“這……這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冥戈祀長發出一聲淒厲的冷笑,“嗬嗬……這就是那件‘聖物’帶來的‘恩賜’!它剝奪了我們繁衍後代的能力,也剝奪了我們衰老、死亡的權利。甚至……哪怕是死於紋獸襲擊,屍骨無存,幾天之後,那個人依然會從聖地……完好無損地,‘活著’走出來。”
    毛骨悚然!
    一股寒意瞬間從蘇墨幾人的脊椎骨竄起,直衝天靈蓋。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麽白天整個部落死氣沉沉,如同鬼域,為什麽夢魘感覺不到絲毫“生氣”。因為這些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早已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了。
    他們被禁錮在了一段永恒的時光裏,重複著生與死的循環,不得解脫。
    兩百多年的禁錮,不生不死,不增不減……這是何等殘酷的詛咒。
    星兒似乎也被這恐怖的氣氛嚇到,小手緊緊攥著蘇墨的衣角,將臉埋在了他的胳膊上。
    蘇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消化著這駭人聽聞的真相。他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件東西……究竟是什麽?”
    冥戈祀長緩緩放下了手臂,激動的情緒似乎慢慢平複,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絕望。
    “它就在聖地之中。”他站起身,黑袍拖在地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隨我來吧,親眼所見,勝過千言萬語。”
    他走向石屋深處的一麵牆壁,伸手在某處不顯眼的凹凸處按了一下。一陣低沉的“軋軋”聲響起,牆壁竟然向內滑開,露出了一條向下的階梯通道。一股比外麵更加濃鬱、更加精純的陰冷之氣,從通道內撲麵而來。
    “跟上。”冥戈祀長說了一句,便率先步入了通道。
    蘇墨幾人略一遲疑,還是跟了上去。夢魘走在最後,周身無形的“域”微微張開,將眾人護在其中,警惕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階梯蜿蜒向下,不知延伸向何處。兩側的石壁潮濕冰冷,上麵凝結著露珠,散發出陳沉腐的氣息。通道內沒有任何光源,全靠冥戈祀長手中不知何時取出的一盞小型幽綠燈盞照明,那綠油油的光芒在絕對的黑暗中,隻能照亮腳下有限的範圍,更添幾分陰森。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光。隨著繼續前行,那光芒越來越亮,並非幽綠色,而是一種……朦朧的紫色光暈。
    當冥戈祀長停下腳步,側身讓開前方的視線時,蘇墨五人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個不算特別巨大的地下山穀,穀口狹窄,但內部別有洞天。而讓蘇墨童孔驟然收縮,渾身血液幾乎瞬間凝固的,是山穀內的景象。
    隻見整個山穀之內,目光所及之處,遍地都生長著一種奇異的植物。它們的莖稈呈現出一種深邃的、近乎妖異的紫色,葉片細長,邊緣帶著密密麻麻的鋸齒,而在每一株植物的頂端,都盛開著一朵小小的、散發著淡淡紫色光暈的芯花。
    這植物的模樣,蘇墨親眼目睹過正是——凝魂草!
    遍地都是凝魂草密密麻麻,無邊無際,一直蔓延到山穀的深處。那彌漫整個山穀的淡紫色光暈,正是由這無數凝魂草散發出的光芒匯聚而成。這片山穀,簡直就是一片凝魂草的海洋。
    蘇墨的心髒狂跳起來,呼吸都變得急促。葬聖穀!沐烽和戰宣的猜測,南離星說的海量凝魂草……一切的線索,似乎都在這一刻,指向了這裏。難道這裏就是傳說中的葬聖穀?或者,是與之密切相關的地方。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這片令人震撼的凝魂草之海,猛地,他的視線凝固在了山穀的最中央。
    在那裏,所有的凝魂草都微微向外傾斜,仿佛在朝拜著什麽。空出的中央區域,盤坐著一具幹屍。
    這具幹屍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皮肉早已幹癟萎縮,緊緊貼在骨頭上,呈現出深褐色。它保持著盤坐的姿勢,脊背卻挺得筆直,頭顱微垂,仿佛在臨終前仍在守護著什麽。
    而真正讓蘇墨如遭雷擊,渾身劇震,幾乎失聲叫出來的——是那幹屍緊握在雙手之中的東西。
    那是一片約莫巴掌大小,顏色暗紅,邊緣有些殘缺,甚至能看到細微裂紋的……竹簡。
    這竹簡的材質、顏色、大小,與他當初在火澤夔牛小世界,得到的那片神秘紋竹簡,一模一樣。
    蘇墨的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蘇墨呆呆地站在那裏,望著山穀中央那具幹屍手中的暗紅竹簡,久久無法回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