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穀的風景其實還行，前提是你不重傷垂死，不屁股後麵有追兵，不擔心隨時可能被雷劈。
    莫小白靠在一塊曬得暖洋洋的大石頭上，像條擱淺的鹹魚。生生不息丹藥力在肚子裏化開，暖洋洋的，舒服得他直哼哼。輪回之力像小刷子，慢悠悠地刷著破損的經脈，癢癢的，又有點疼。
    孫長老蹲在旁邊，拿塊破布蘸著泉水，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臉上的血痂。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宗主，疼不疼？”孫長老眼眶發紅。
    “不疼，癢。”莫小白咧嘴，露出沾著血絲的牙，“孫老，你這手藝不行啊，跟撓癢癢似的。”
    “都什麽時候了還貧！”林雪瞪了他一眼，遞過一個水囊，“喝水！少說話，保存體力！”
    冷鋒和另外兩個弟子，一個爬到樹上放哨，一個在穀口布置簡陋的預警陷阱，還有一個在……挖坑？
    “你挖坑幹嘛？”莫小白好奇。
    “呃……以防萬一。”那弟子老實道，“萬一援軍沒來，追兵先到，咱們總得……有個體麵的地方。”
    莫小白：“……”
    孫長老：“……”
    林雪抓起一把土扔過去：“烏鴉嘴！援軍馬上就到！宗主洪福齊天，定能逢凶化吉！”
    那弟子縮縮脖子，不敢吭聲了。
    氣氛有點沉悶，又有點……荒誕。死裏逃生，強敵在側，前途未卜，偏偏在這曬太陽，鬥嘴，等援軍。像一出演砸了的荒誕劇。
    莫小白閉上眼，感受著體內那越來越強烈的突破衝動。修為壁壘像塊被水泡脹的餅幹，一戳就破。碎片在丹田裏轉得歡快，似乎在催促：破啊，快破啊，破了就能裝更多“水”了！
    “破你個頭！”莫小白在心裏罵了一句，強行把那股衝動按下去。現在破境，跟裸奔進土匪窩有什麽區別？找死也得挑個風景好點的地方。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偏西，山穀裏光線暗了下來。遠處傳來幾聲狼嚎，還有不知名鳥類的怪叫。放哨的弟子緊張地握緊了武器。
    “援軍……怎麽還沒來？”冷鋒忍不住低聲問。
    “巡天令已發，天衍神君不會不管。”莫小白睜開眼，聲音有些虛弱，但很肯定，“可能路上遇到點麻煩，或者……在調集人手。等著。”
    話音剛落，遠處天空，傳來一陣輕微的、仿佛蜜蜂振翅的“嗡嗡”聲。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山穀中格外清晰。
    “來了！”樹上放哨的弟子低呼。
    眾人精神一振，抬頭望去。隻見天邊，幾個小黑點迅速放大。不是想象中的大隊人馬，也不是華麗的飛舟。而是……三隻奇形怪狀的大鳥？
    鳥很大，翼展超過三丈，通體覆蓋著暗金色的羽毛，在夕陽下泛著金屬光澤。鳥頭猙獰，像鷹又像禿鷲，眼神銳利。鳥背上，似乎還坐著人。
    “這是什麽？巡天盟的空軍？新品種？”王炎要是在，肯定這麽問。
    大鳥速度極快，眨眼間就飛到山穀上空，盤旋了一圈，緩緩降落。帶起的狂風，吹得眾人衣衫獵獵。
    鳥背上，跳下三個人。兩男一女。男的一老一少，老的幹瘦，眼神精明，穿著類似管家的服飾，修為金丹初期。少的虎頭虎腦，濃眉大眼，背著把誇張的巨劍，修為……築基後期？女的一身火紅勁裝，身材高挑，馬尾辮，腰間別著鞭子，容貌姣好，但眉宇間帶著一股野性，修為金丹中期。
    這組合……怎麽看怎麽不像正規軍，倒像是某個大家族的私兵，或者……跑江湖的？
    “你們……是巡天盟的援軍？”孫長老遲疑地問。
    “正是！”那虎頭虎腦的少年一抱拳，聲音洪亮，“奉盟主之命，特來接應莫使者！在下金家堡，金大寶！這是我爺爺，金福！這位是火雲寨，火靈兒姑娘！”
    金家堡？火雲寨？莫小白在腦海裏快速搜索。好像有點印象，是依附於巡天盟的兩個中小型勢力，一個擅長馴養靈禽和挖礦，一個擅長禦火和打探消息。天衍神君派他們來？是無人可派，還是……另有深意？
    “莫使者傷得不輕啊。”那老管家金福上前，仔細打量了莫小白一番，又看了看孫長老等人，點點頭，“此地不宜久留。玄陰教的搜捕隊，距離此地已不足百裏。請使者立刻上‘金翎雕’，我們護送你們前往最近的‘金岩城’據點，那裏有陣法守護，可暫避風頭，等待盟主進一步指示。”
    “百裏？”眾人一驚。這麽快就搜過來了？
    “事不宜遲，走！”莫小白強撐著站起。金福和火靈兒上前，一左一右攙扶住他，躍上最大的一隻金翎雕。孫長老等人也分別上了另外兩隻。
    金翎雕長嘯一聲，振翅高飛，衝向逐漸昏暗的天空。速度極快，比一般飛舟不遑多讓，而且更加靈活。
    雕背上，莫小白抓緊羽毛，感受著呼嘯的狂風，體內傷勢被牽動，又是一陣氣血翻騰。他看向旁邊的金福和火靈兒。
    “金老，火姑娘，多謝援手。不知盟主還有其他指示嗎？天機城情況如何？”
    金福恭敬道：“回使者，盟主隻命我等不惜一切代價，護送使者安全抵達金岩城。天機城……情況複雜，老奴不便多言，等使者到了金岩城，自有盟主信使與您細說。”
    不便多言？莫小白心中一沉。看來天機城的情況，比想象中還麻煩。內鬼沒揪出來？還是又出了什麽變故？
    火靈兒倒是爽快，接話道：“天機城現在戒嚴得跟鐵桶似的，進出都要查八輩祖宗。聽說內鬼還沒抓幹淨，人心惶惶。不過莫使者你放心，有盟主在，翻不了天。倒是你，傷得真不輕。我這兒有祖傳的‘火雲膏’，對外傷有奇效，要不要試試？”說著，掏出一個赤紅的小盒子。
    “多謝火姑娘，暫時不用。”莫小白婉拒。他現在體內輪回之力與藥力正在角力，再加外藥，怕出亂子。
    火靈兒也不在意，收起盒子，好奇地打量著莫小白：“你就是那個得了六塊輪回盤碎片的莫小白？看著……也沒三頭六臂嘛。聽說你把玄陰教兩個元嬰都打退了？真的假的？”
    “僥幸而已。”莫小白扯了扯嘴角。
    “厲害！”火靈兒豎起大拇指，眼中閃著崇拜的小星星，“我最佩服有本事的人！等到了金岩城，我請你喝酒！我們火雲寨的‘烈焰燒’，保管夠勁！”
    “……”莫小白無言。這姑娘，心真大。
    金翎雕在夜色中疾飛。下方是連綿的黑色山嶺，偶爾能看到點點燈火，是散修聚集地或小村落。為了避免暴露，他們飛得很高，路線也很曲折。
    飛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座建立在巨大岩山上的城池輪廓。城池規模不大，但城牆高厚，燈火通明，隱隱有陣法波動。正是金岩城。
    “到了！”金大寶興奮道。
    金翎雕開始降低高度，朝著金岩城東門外的專用起降平台飛去。
    然而，就在距離平台還有數百丈時，異變陡生！
    下方黑暗中，數道刺目的血色光柱，毫無征兆地衝天而起，精準地射向三隻金翎雕！光柱中蘊含著陰寒的煞氣和強大的束縛之力！
    是埋伏！而且，是針對空中目標的陣法埋伏！
    “敵襲！拉升！”金福臉色大變，厲聲喝道，同時掏出一麵銅鏡，綻放金光，護住雕身。
    但為時已晚！血色光柱速度太快，範圍太廣！兩隻金翎雕雖然奮力閃避，仍被擦中翅膀，哀鳴一聲，翻滾著向下墜落！隻有莫小白他們乘坐的這一隻，在金福的銅鏡防護和火靈兒甩出的火鞭抽打下，險險避開了主光柱，但仍被餘波掃中，劇烈顛簸。
    “爺爺！大寶！”火靈兒驚呼，看向墜落的另外兩隻雕。
    “別管我們！保護使者！進城！”下方傳來金福的怒吼，和法術爆裂的聲音。顯然，他們已經落地，並與埋伏的敵人交上了手。
    “走！”莫小白咬牙，對操控金翎雕的馭手（一名金家堡弟子）喝道。現在降落，等於自投羅網。
    金翎雕長嘯，帶著他們，搖搖晃晃地朝著近在咫尺的金岩城城牆飛去。城牆上的守衛似乎也發現了異常，警鍾長鳴，陣法光芒亮起。
    “來者何人！報上名號！否則開陣攻擊！”城牆上傳來厲喝。
    “巡天盟尋碎片使莫小白在此！遭玄陰教伏擊！速開陣法！”火靈兒運足靈力，聲音傳遍城頭。
    “莫使者？”城頭一陣騷動。很快，東門附近的陣法光罩，打開了一道縫隙。
    金翎雕如同離弦之箭，從縫隙中衝入，重重摔在城內的青石廣場上，滑出去老遠，羽毛亂飛。雕背上的幾人被甩飛出去，狼狽落地。
    莫小白本就重傷，這一摔，眼前發黑，喉頭一甜，差點又吐血。孫長老等人連忙圍過來，將他扶起。
    “快！關閉陣法！全城戒備！”城頭守將大喊。
    陣法光罩迅速合攏。幾乎同時，城外黑暗中，響起一片喊殺聲和法術爆炸聲，顯然金福、金大寶他們正在苦戰。
    “開陣！放我的人進來！”火靈兒急得眼睛都紅了，衝向城牆。
    “不行！陣法一開，敵人可能趁機衝入！”守將攔住她。
    “那是我爺爺！”火靈兒怒道，鞭子都抽出來了。
    “火姑娘，冷靜！”莫小白強忍劇痛，按住她肩膀，“開陣風險太大。相信金老，他們經驗豐富，定有脫身之法。當務之急，是確保城內安全，聯係盟主。”
    火靈兒咬牙，眼中含淚，但終究沒再衝動。
    很快，一隊身著金岩城守衛服飾的修士趕來，為首是個金丹後期的中年將領，看到莫小白，連忙行禮：“末將金岩城守備劉闖，參見莫使！不知莫使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劉將軍不必多禮。城外情況如何？”莫小白問。
    “是玄陰教的一支精銳小隊，大約二十人，由一個金丹大圓滿帶領。他們偽裝成商隊，潛伏在城外，方才突然發難。金老他們正在鏖戰，但形勢不妙。末將已派人從其他城門迂回接應。”劉闖快速匯報。
    “有勞劉將軍。”莫小白點頭，心中稍安。金岩城反應還算迅速。
    “莫使傷勢嚴重，請隨末將前往城主府療傷休息。城主已接到盟主傳訊，正在府中等候。”劉闖道。
    “好。”
    眾人跟著劉闖，穿過戒備森嚴的街道，來到位於城中心的城主府。城主府占地頗廣，建築厚重，同樣戒備森嚴。
    進入府中大廳，一位身材微胖、麵容和善、穿著錦袍的中年男子已等候多時，正是金岩城主，趙有財，金丹大圓滿修為。
    “莫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趙有財滿臉堆笑，熱情得有些過分，“快，上茶！不，上最好的療傷丹藥！莫使這邊請，已為您備好靜室。”
    莫小白擺擺手：“趙城主不必客氣。敢問盟主信使何在？天機城情況如何？”
    趙有財笑容不變：“盟主信使……稍後就到。天機城一切安好，莫使不必掛心。您先療傷，其他事情，稍後再議不遲。”說著，親自引路，將莫小白等人帶入後院一處清幽的獨立小院。
    小院很雅致，有花有草，還有個小小的靈泉眼，靈氣充沛。房間幹淨整潔，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
    “莫使請在此安心休養。外麵有守衛，絕對安全。有任何需要，隨時吩咐。”趙有財安排妥當，又寒暄幾句，這才帶著劉闖離去。
    院門關上，院子裏隻剩下莫小白、孫長老五人，還有非要跟來的火靈兒。
    “這趙城主，熱情的有點假啊。”林雪嘀咕。
    “而且，盟主信使‘稍後就到’？這都到了他地盤了，信使還不露麵？”冷鋒也懷疑。
    莫小白沒說話，他坐在靈泉邊，一邊吸收靈氣療傷，一邊讓道種掃描整個小院和城主府。
    【掃描中……小院設有隔絕、警戒陣法（正常）。城主府內，檢測到多處能量波動異常點，疑似隱藏陣法或密室。人員流動頻繁，但未發現明顯敵意單位。警告：無法與巡天盟總部取得穩定聯係，傳訊符受到微弱幹擾。】
    受到幹擾？莫小白心中一凜。是金岩城本身的陣法幹擾，還是……人為？
    “大家小心點，此地恐怕也不完全安全。輪流值守，不要放鬆警惕。”他低聲道。
    孫長老等人點頭，各自找了位置，警惕地守護。
    火靈兒坐在莫小白旁邊，有些心神不寧，一直望著城門方向，顯然在擔心爺爺和金大寶。
    時間一點點過去。夜色漸深。城外遠處的戰鬥聲，似乎漸漸平息了。不知金福他們怎麽樣了。
    一個時辰後，院外傳來腳步聲。趙有財的聲音響起：“莫使休息了嗎？盟主信使到了。”
    終於來了。莫小白起身，孫長老等人也圍攏過來。
    院門打開，趙有財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人一身黑袍，戴著兜帽，低著頭，看不清麵容，但氣息……似乎隻有築基期？
    “這位便是盟主信使，有重要口訊需當麵告知莫使。”趙有財介紹道，然後很識趣地退了出去，還關上了院門。
    黑袍人抬起頭，露出兜帽下的臉。
    一張平平無奇，扔人堆裏找不出來的中年麵孔。但莫小白看到那雙眼睛的瞬間，心中猛地一跳！
    這眼神……他見過！在天機城，在那些襲擊者中，在血煞堂殺手身上！冰冷，殘忍，帶著一絲隱藏極深的殺意！
    “你不是信使！你是誰？”莫小白厲喝，血獄刀已瞬間出現在手！孫長老等人也立刻拔出武器，將黑袍人圍住。
    黑袍人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聲音嘶啞：“反應挺快嘛，莫小白。可惜，晚了。”
    他猛地撕開黑袍，露出裏麵一身血紅色的緊身衣，和胸口一個猙獰的血色鬼臉圖案！同時，他手中多了一枚血紅色的珠子，狠狠捏碎！
    “血煞堂，金牌殺手，血九，奉少主之命，送各位……上路！”
    “轟——！”
    血色珠子炸開，化作漫天血霧，瞬間充斥整個小院！血霧帶著刺鼻的腥臭和恐怖的腐蝕力，陣法光罩“滋滋”作響，迅速黯淡！更可怕的是，血霧中仿佛有無數冤魂厲鬼嘶嚎，直衝神魂！
    與此同時，小院四周，數道強大的氣息轟然爆發！院牆倒塌，屋頂掀飛！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將小院徹底包圍！每個人，都是金丹後期以上！為首兩人，氣息更是深不可測，赫然是……元嬰初期！
    真正的殺局，不在城外，而在城內！在這看似安全的城主府小院！趙有財，是內鬼！或者說，整個金岩城，都已落入玄陰教掌控！
    “保護宗主！”孫長老嘶吼，與冷鋒、林雪等人，悍不畏死地撲向最近的金丹殺手。
    火靈兒也嬌叱一聲，火鞭如龍，抽向那自稱血九的黑袍人。
    莫小白眼中寒光如冰，看著那兩名緩緩逼近的元嬰修士，和周圍虎視眈眈的金丹殺手，體內壓製已久的突破衝動，如同火山，即將噴發。
    絕境，又是絕境。
    但這一次，他不想再逃了。
    “道種，解除修為壓製。準備……渡劫。”他低聲自語，嘴角竟勾起一絲瘋狂的笑意。
    既然你們這麽想我死，那就……一起玩把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