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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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檀木盒被香櫞緊緊抱在懷中,分量沉得壓胸,仿佛裏麵盛著的不是半片黑鱗,而是一塊凝固的深淵。她踩著仙峪寺的石階緩緩走下,腳步有些虛浮,背脊卻繃得筆直。師父那句“渡厄者”仍在耳畔回響,三個字像灼熱的烙印,燙得她心口發緊——雖驅散了幾分直麵邪祟的恐懼,卻也壓上了一份遠超年齡的沉重。
    夕陽早已沉進山脊,天邊隻剩一抹慘淡的橘紅餘燼,轉瞬便被暮色吞盡。山林裏影影綽綽,風穿過枝椏的聲響變了調,不再是白日的沙沙輕吟,反倒像無數細碎的竊竊私語,裹著寒意掠過耳際,仿佛暗處藏著數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懷中的木盒。
    香櫞下意識收緊手臂,將木盒貼得更緊。頸間的指環是涼的,懷中的木盒也是涼的,兩種冷意透過衣料滲進皮膚,反倒讓她維持著一份麻木的清醒。直到村口零星的燈火映入眼簾,那點人間暖意才讓她稍稍鬆了勁,加快腳步小跑著衝進了自家院子。
    “可算回來了!飯剛炒好。”櫞媽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伴著鍋鏟碰撞鐵鍋的清脆聲響,還有酸辣土豆絲的濃香漫溢開來——那是她最愛的味道,是獨屬於家的安穩氣息。
    這尋常的溫暖瞬間戳中了香櫞,眼眶猛地一熱。她站在院中央深吸幾口氣,將翻湧的情緒強行壓下,才應道:“媽,我回來了。”她沒立刻進屋,先繞到院角的雜物棚,在柴堆最隱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將紫檀木盒塞了進去,仿佛這樣就能把那股凶險暫時隔絕在日常之外。
    走進廚房時,櫞媽正背對著她翻炒鍋裏的菜,灶膛裏的火光舔著灶壁,將母親微彎的脊背映得暖融融的。“快洗手,特意給你做的酸辣土豆絲。”櫞媽頭也不回地叮囑。
    “嗯。”香櫞低低應著,舀起水缸裏的涼水洗手。冰涼的水流過指尖,她望著水麵上自己蒼白晃動的倒影,眼神裏翻湧著複雜的情緒——她既想守住這份安穩,又知道危險早已步步逼近。
    晚飯時,母女倆相對而坐,氣氛有些安靜。櫞媽瞧著女兒食不知味的模樣,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隻是默默往她碗裏添了一筷子菜。香櫞機械地咀嚼著,耳朵卻豎得筆直,連窗外風吹落葉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生怕漏過任何一絲異常。
    夜漸漸深了,月光被雲層遮得昏暗,院裏隻剩風吹梧桐的簌簌聲。香櫞躺在炕上,雙眼圓睜,毫無睡意。頸間指環的涼意、銀龍疲憊的眼眸、師父凝重的話語,在腦海裏反複盤旋。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淒厲啼叫,更讓這夜色添了幾分驚悚。
    她翻了個身麵朝牆壁,剛要強迫自己合眼,卻聽見了異樣的聲響——
    那是極細微的窸窣聲,像無數隻細小的腳爪在泥土上快速爬行,順著院牆根由遠及近。香櫞渾身一僵,瞬間屏住了呼吸。聲音輕得若有若無,可在萬籟俱寂的夜裏,每一聲都清晰得刺耳。是老鼠?還是……被黑鱗引來的邪祟?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她下意識摸向枕邊的《心經》,冰涼的紙頁貼在掌心,才勉強穩住心神。那窸窣聲在院牆外徘徊了片刻,漸漸遠去,她剛要鬆口氣,又一陣聲響傳來——是濕漉漉的沉重物件被拖行的摩擦聲,隱隱約約,竟像是從水庫的方向飄來!
    香櫞猛地坐起身,赤著腳悄無聲息挪到窗邊,透過窗縫往外張望。月色太暗,院外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見,可那拖行聲斷斷續續,像冰冷的蛇,纏纏繞繞地浮在村莊的夜空中。
    不是幻覺。那些東西真的來了,被黑鱗的氣息、被她這個“渡厄者”吸引,在黑暗裏蠢蠢欲動。
    她退回炕上蜷縮起來,將《心經》緊緊抱在懷裏,經文的字句在腦海裏飛速流轉,勉強撐起一絲微光與暖意。這一夜,注定無眠。
    而在村外的水庫之下,那個隱蔽的水洞深處,兩點猩紅的光再次亮起,比先前更亮,滿是貪婪的急切。洞內的暗流驟然洶湧,卷起層層淤泥,一絲絲濃鬱的黑色穢氣像無形的觸手,悄無聲息地順著水流,向著水庫、向著村莊的方向蔓延開來。
    風未停歇,暗流已洶湧。峪林村維持了十幾年的安寧,如同風中殘燭,在看不見的凶險麵前,微微搖曳,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