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次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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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蛋子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睛裏看到了同樣的信息:這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們了!加班?問出這話的瞬間我都想給自己一嘴巴——對我們這種在殯葬行業摸爬滾打、作息比鬼還亂、收入堪比搖骰子猜大小的人來說,“五險一金”這四個字簡直就像沙漠裏快渴死的人看見了冰鎮可樂,現在居然有人要親手給我們擰開瓶蓋!
李文翰撓了撓頭說:“加班?那可太有了!野外考古那是看天吃飯,趕上重要發現,通宵那是家常便飯。搶救性發掘的時候,連軸轉四十八小時都不叫事兒。”他頓了頓,朝我們小聲說,“不過嘛,閑的時候也是真閑。整理庫房摸摸魚,修複器物劃劃水,一個報告寫一天,時間自由得很。最重要的是——”
他故意拉長調子,湊近我們,用那種“咱們都是一夥的”語氣說:“你倆要是來了,直接歸我管。我這人最討厭條條框框,就看中實際能力。說白了,就是要找兩個膽大心細、還不拘小節的得力幹將!跟著我老李混,有肉吃!”
這話簡直像為我們量身定做的!歸他直管,意味著不用應付複雜的人際關係,不用看人臉色。對我們這兩個習慣了自由散漫的人來說,這真是如魚得水。
三蛋子激動得直搓手。他湊近我說“明子!鐵飯碗啊!聽著比跟死人打交道強多了!起碼……起碼考古挖的是老寶貝,不是昨天剛咽氣的!”
我趕緊踹他一腳,轉頭對李文瀚擠出最誠懇的表情:“李老師,感謝您給我們這個機會!我們幹!保證指哪打哪,讓往東絕不往西,讓抓狗絕不攆雞!”
李文瀚滿意地點點頭,那眼神就像淘到了兩個活寶:“好!那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們回去準備身份證複印件,我回頭給你們入職申請表。至於獎金和收購你們庫存的事,我回去就走流程,盡快辦下來,也算給你們解決燃眉之急。”
事情順利得讓人眩暈。前一天我們還對著滿倉庫的紙紮壽衣發愁,想著公司倒閉後是去搬磚還是送外賣,今天居然就捧上了一個閃閃發光的“鐵飯碗”。回去的路上,我和三蛋子腳底下像裝了彈簧,一路蹦躂著往回走。
“明子,咱這算不算墳頭冒青煙了?”三蛋子摸著滾圓的肚子,打著充滿龍蝦味的飽嗝問。
“算吧,”我望著天,心裏默默祈禱,“隻希望這青煙別是哪個老祖宗在抽華子。”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忙得腳不沾地。先是按照李文瀚的指示,把那兩件“燙手山芋”——銀簪和水煙壺,正式上交到了市考古研究所。簽文件時我的手都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動的——那筆獎金雖然不及市場價,但足夠讓我們這兩個窮光蛋緩一大口氣了。
然後,考古所派了個專員來看我們倉庫那堆殯葬用品,對著紙紮的童男童女和壽衣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後挑走了一批“具有時代代表性”的。雖然沒回本,但總比爛在手裏強。
處理完這些,我們正式注銷了“啟明殯葬有限公司”。看著那張營業執照被收走,我心裏竟沒有多少不舍,反而有種卸下千斤重擔的輕鬆。三蛋子更是直接哼起了小曲:“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入職手續辦得出奇順利。一周後,我和三蛋子就成了市考古研究所民俗文化研究保護中心(兼後勤保障部)的“實習助理”。這個頭銜長得讓我每次自我介紹都要喘口氣。
第一天報到,李文瀚親自帶著我們熟悉環境。考古所是一棟有些年頭的五層小樓看上去一股濃濃的蘇式風格我都懷疑這樓會不會哪天就塌了,掩映在幾棵高大的梧桐樹下,外麵看著其貌不揚,裏麵卻別有洞天。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像是老圖書館、消毒水和某種說不清的陳舊氣息的混合體。
走廊兩側是一個個房間,門牌上寫著“圖書資料室”、“器物修複室”、“標本庫”等等。偶爾遇到幾個工作人員,都行色匆匆,看到李文瀚,恭敬地喊一聲“教授”或“李老師”
李文瀚先把我們帶到了位於一樓的庫房區。推開一扇厚重的鐵門,一股更濃的陳腐氣息撲麵而來,裏麵燈光昏暗,一排排高大的金屬架子上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各種東西:殘缺的陶罐、生鏽的鐵器、斑駁的青銅碎片,還有整理好的記錄、圖紙,甚至還有一堆清理出來的動物骨骼和人骨模型。
“喏,這裏以後就是你們需要經常打交道的地方之一。”李文瀚指著那些架子,“很多東西剛發掘出來,需要初步清理、登記、編號。膽子小點的,晚上還真不敢一個人進來。”
三蛋子縮了縮脖子,小聲問我:“明子,你說……這裏頭會不會也有……那種東西?”
我沒好氣地低聲道:“有個屁!都是死了一千八百年的老骨頭老物件了,要有啥也早就成精飛升了!你以為都跟咱上次碰到的那個一樣‘新鮮’啊?”
話雖這麽說,看著那些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幽冷光澤的青銅器和森白的骨骼,我心裏也有點發毛。這地方,陰氣好像不比殯儀館輕多少。
接著,李文瀚帶我們去了他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在二樓,麵積不大,但堆滿了書和資料,牆上掛著巨大的地圖和各種器物線圖,窗台上還擺著幾盆綠植,顯得既有學術氣息,又不失生活情趣。
“坐。”他指了指角落裏的沙發,給我們倒了杯水,“別緊張,咱們這單位,沒那麽多規矩。以後你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協助我處理一些雜事,比如整理我剛從野外帶回來的資料和標本,維護庫房秩序,有時候所裏有野外任務,人手不夠,你們也得跟著去搭把手,幹點體力活。”
他拿起桌上一個滿是泥土的陶罐碎片,用軟毛刷小心翼翼地刷著:“考古這行當,看著神秘,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很枯燥,是水磨工夫。但隻要你沉下心來,就能從這些不起眼的碎片裏,讀到千百年前的故事。”
我和三蛋子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對我們來說,目前這還隻是一份能交社保的工作,至**百年前的故事...還是先搞定眼前的溫飽比較實在。
我們的工作確實不算繁重。開始的幾天,主要是跟著李文瀚學習如何整理登記新入庫的器物碎片,學習使用簡單的測量和繪圖工具,熟悉庫房物品的擺放規律。三蛋子雖然毛躁,但力氣大,搬運東西是一把好手。我則相對細心些,整理文書資料、給器物貼標簽之類的活計做得還算穩妥。
李文瀚對我們似乎挺滿意,閑暇時,還會跟我們講講某些器物的年代、用途和背後的典故。漸漸地,我們對那些冰冷的瓶瓶罐罐,不再僅僅是覺得“晦氣”或者“老古董”,開始有那麽一點點模糊的好奇。
日子長了,我們也開始有點混不吝了。有一次我和三蛋子一起登記一批碎瓦當,我貼標號他登記。這家夥煙癮犯了,非要邊抽煙邊幹活。我好心提醒他:“蛋啊,這兒都是文物,抽煙不合適吧?”
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事明子,我就抽一根提提神,保證不亂彈煙灰。”
結果這家夥登記到一半,順手就把煙頭掐滅丟在旁邊一個破陶罐裏了。我當時也沒太在意,誰能想到這個隨手之舉後來能鬧出那麽大動靜。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所裏的老研究員老何突然哭哭啼啼地衝進辦公室,一個勁地捶自己的大腿。李文瀚趕緊問怎麽回事,老何帶著哭腔說:“完了完了,還挖掘個屁啊,還申請個腿啊,趕緊衝進去看看吧,省裏前些日子發現的那個遺址肯定被盜墓賊光顧過了!又是白忙活一場空啊!別在那慢工出細活了,趕緊增加力度吧”
李文瀚很納悶:“何老師,您怎麽知道的?”
老何指著那個陶罐,痛心疾首地說:“我在剛出土的陶罐裏發現了幾個煙頭!這肯定是盜墓賊留下的!”
我當時差點沒憋住笑,轉頭一看三蛋子,好家夥,臉都綠了。
李文瀚不敢怠慢,嚴肅地說:“趕緊報警,讓警方通過煙頭提取一下DNA信息,順著這條線索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希望盡快把盜墓賊繩之以法。”
老何咬著後槽牙,惡狠狠地說:“對!抓住了統統槍斃!”
“斃”字剛說出口,三蛋子“噗通”一聲就坐地上了,連滾帶爬地抱住那個陶罐,聲音都在發抖:“何老師!李老師!別報警!那煙頭...那煙頭是我的!”
老何當時就愣住了,推了推眼鏡,不可置信地問:“你的?”
三蛋子都快哭出來了:“我下午登記的時候抽的,順手就...就扔裏頭了。我真不知道那是剛出土的文物啊!我還以為就是個破罐子...”
老何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指著三蛋子“你...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差點就要和三蛋子廝打起來。
自那以後,我們就被老何從庫房轟出來了,整天就幹點搬運工的活。三蛋子委屈巴巴地跟我說:“明子,我不就扔了個煙頭嘛,至於嗎...”
我白了他一眼:“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不挺好的!”
平靜的日子過了大概一個多月。這天下午,李文瀚把我們叫到辦公室,神色有些嚴肅。
“有個緊急任務。”他指著攤在桌上的一張地圖,“鄰市鳳鳴縣那邊,有個村民修自家魚塘,想挖深一點擴建一下,結果挖出來一座古墓,沒什麽規模,估計是平民墓葬。但施工隊野蠻作業,墓室還是有一點被破壞了,當地文保部門看是平頭老百姓的墓,也不太想費時費力,因為那個村是在兩市交界地區,所以讓我們所支援,進行搶救性發掘清理。”
我和三蛋子一聽,既緊張又有點興奮。終於要接觸“一線”了!
“放心,”李文瀚看出我們的緊張,安慰道,“就是普通的平民墓,沒什麽有價值隨葬品,主要是清理墓室、收集骨骸、提取可能有信息的棺木碎片和隨葬品,看看能不能找到對曆史有用的信息。你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打下手,聽指揮,注意安全。”
三蛋子悄悄捅了捅我,小聲說:“明子,終於能見識一下真正的考古現場了!說不定能挖出寶貝呢!”
我瞪了他一眼:“行了安分點,別再整出什麽幺蛾子,到時候再把咱兩開了就完犢子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跟著李文瀚和所裏另外兩位年輕的考古隊員,坐車趕往鳳鳴縣。
偏僻的山村裏早上還是挺冷的,山澗之中有一層濃濃的霧氣,我們趕到時,現場已經被當地文保部門用警戒線圍了起來。一個不大的魚塘裏,有一半都被向下繼續挖了兩米多,挖掘的痕跡在一個青磚墓旁停下來了,墳墓的牆壁裸露著,能隱約看到被破壞的磚砌墓室一角,旁邊還散落著一些碎磚。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味和魚塘水的腥氣。幾個當地村民圍在周圍看熱鬧,指指點點的。一個老大爺操著濃重的口音說:“這幾個娃娃是省裏來的專家?看著不像啊...那個小娃胳膊上還有條龍,不是騙子盜墓的吧”
我們一陣無語,但是李文翰可沒時間搭理圍觀群眾。
他一到現場就立刻投入工作,和村裏的負責人溝通,勘察現場,劃定發掘區域。我和三蛋子則負責從車上往下搬運工具:手鏟、毛刷、篩子、手推車、標簽牌、測量儀器等等。
正式的發掘工作開始後,兩位年輕隊員順著損毀的墓室一角進入墓室,負責核心的墓室清理。我在探方外圍,負責用鐵鍬和手推車清理挖掘出來的浮土,並將浮土運到指定的區域用篩子過篩。三蛋子最慘,被分配在坑裏負責挖土,工具是一個兒童玩泥巴用的小鏟子和一個可愛的小桶。
這活兒沒什麽技術含量,就是純粹的體力勞動。時值初夏,天氣已經開始悶熱,不一會兒,三蛋子就汗流浹背,渾身沾滿了泥點。
三蛋子一邊用那個玩具似的小鏟子鏟土,一邊抱怨:“明子,咱這算啥?要我說開個挖掘機弄多省事,再不濟也給我個大鐵鍬啊?這玩意兒還沒我巴掌大,挖到猴年馬月去?”
我坐在路邊吹著小風,慢悠悠地說:“知足吧你,總比在倉庫裏對著那些骨頭架子強。起碼這裏空氣...呃,雖然有點魚腥味,但也算新鮮。你快點挖,半天了我才推了一車土,弄得好像我是來度假的。”
三蛋子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和他的小鏟子較勁。就在他對著墓室另一邊還沒有被挖過的區域準備把墓室清理出來時,突然,他的小鏟子碰到了一塊硬物。按照李文瀚交代的,他趕緊呼喊:“李老師!我好像挖到了什麽東西,個頭不小還很堅硬!露個白邊好像是個瓷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