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次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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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定了要再次出發,我們這個小隊伍的氣氛瞬間為之一變。教授像是被重新注入了靈魂打了雞血,一掃之前的頹唐,用三蛋子的話說就是這老劈柴又活過來了,枯木逢春了,他重新把腦子裏的東西全部寫下來又對著地圖寫寫畫畫,眼神裏閃爍著熟悉的、近乎偏執的光。
    我和三蛋子也沒閑著,按照教授的要求開始重新準備物資,尤其是食物,這次教授說什麽也不讓三蛋子單獨負責了,上次在羅布泊迷路就是因為教授由於吃不下過期火腿腸和食品所以隻能吃饢,而這種剛考出來的美食放了幾天後,不是像膠皮一樣就是像石頭一樣,教授吃的嘴唇子都腫了。
    除了準備物資再就是聯係賽迪爾,這次教授也是豁出去了,他也明白了沒有一個靠譜的本地向導,可能根本行不通。
    然而,在一片重整旗鼓的熱烈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始終縈繞在三蛋子心頭——那就是羅文娟的病情。
    三蛋子這家夥,別看平時咋咋呼呼,隻要他上心的事,心思其實細得很。他幾次三番,拐彎抹角地想從羅文娟嘴裏套出點關於她病情的具體情況。每次都是不經意的旁敲側擊的問“文娟啊,你看咱們這趟出去,條件肯定艱苦,你這身體……到底是個啥情況?咱心裏有點數,也好多照顧著你點。”
    羅文娟總是抬起頭,給他一個蒼白卻異常平靜的微笑,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老毛病了,不礙事的。累了我會說,放心吧許大哥,我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她越是這麽說,三蛋子心裏就越像貓抓一樣。他私下裏愁眉苦臉地跟我嘀咕:“小明,你說這算怎麽回事?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她越是不說,我這心裏就越沒底。你說她要是路上……哎呀呸呸呸!”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我這烏鴉嘴!”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既好笑又有點心酸。誰能想到,當年在三河鄉壩子鎮呼風喚雨的許總,如今會為了一個認識沒幾天的姑娘,變得這般患得患失,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我拍拍他肩膀:“行了,人家姑娘有主見。既然她選擇跟我們去,肯定是權衡過的。你與其在這兒瞎猜,不如想想路上怎麽把人照顧周全了。”
    這話算是說到了三蛋子心坎上。他立刻把對病情的擔憂,轉化成了無比充沛的行動力。接下來的采購,他簡直是把羅文娟當成了國家級保護動物來對待。
    買睡袋,他非要買那個最厚最貴的,聲稱戈壁灘夜裏冷,絕對不能凍著“技術核心”而給我們買的睡袋則是差不多就行了;買食物,他盯著營養成分表看半天,專挑那些據說能“增強免疫力”、“補充元氣”的昂貴能量棒和維生素泡騰片,恨不得把整個藥店都搬上車,對於我們則是壓縮餅幹最佳選擇;他甚至偷偷去買了個小巧的便攜式氧氣罐,神秘兮兮地塞進自己的背包,對我解釋道:“以防萬一,聽說高原……哦不對,沙漠缺氧也挺危險的!”
    我看著他忙前忙後,那副小心翼翼又幹勁十足的樣子,忍不住調侃:“許總,你這已經不是照顧隊友了,你這簡直是準備伺候月子啊。”
    三蛋子老臉一紅,梗著脖子反駁:“你懂個錘子!這叫戰略儲備,人性的關懷!咱們隊伍現在離不開羅技術員,懂嗎?教授都得靠邊站!” 得,這重色輕友的帽子算是扣實了。
    不過,羅文娟的身體狀況,確實如她所說,偶爾會露出疲態。幾天相處下來,我們都能察覺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體內蘊藏著驚人的意誌力,但身體的虛弱是無法完全掩飾的。有時候上一秒她還和我們有說有笑,下一秒她會突然停下來,微微喘息,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走路時間稍長,她的腳步會明顯變慢,需要不動聲色地扶一下旁邊的欄杆或者三蛋子及時伸過來的胳膊。每當這時,三蛋子就緊張得像個隨時會爆炸的氣球,圍著她團團轉,遞水、問要不要休息,那關切的眼神幾乎能融化鋼鐵。
    羅文娟對於三蛋子這種“過度保護”,似乎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感動。她總是輕聲說“謝謝許大哥,我沒事”,然後努力挺直脊背,繼續投入工作。她那股不向命運低頭的倔強,讓人心疼,也更讓人敬佩。
    在教授和羅文娟正式見麵之前,三蛋子又拉上我們開了一個幾分鍾的會,內容也很簡單“以前我不追究,大家都很隨和,但是我覺得咱們這次好歹也是和文化沾邊的工作,我希望咱們都能相互尊重,所以請大家以後當著文娟請不要再叫我三蛋子了,叫我許穆彥!”
    終於,到了羅文娟和教授正式見麵的那天。在我們租住的賓館房間裏,氣氛有點像論文答辯。教授穿的很正式,板著臉,眼神銳利,先是對羅文娟的專業背景進行了一番詳細的“盤問”。從地貌演變的基本理論,到遙感影像的波段什麽的,再到曆史地圖坐標校準的具體算法……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鑽,我是一個也聽不懂,完全是聽天書。
    我和三蛋子在旁邊捏了把汗,生怕教授把這根“救命稻草”給嚇跑了。
    然而,羅文娟的表現讓我們大跌眼鏡。她坐在那裏,腰背挺直,神情自若,麵對教授連珠炮似的提問,對答如流。不僅概念清晰,還能引經據典,甚至對教授提到的幾個生僻的曆史地理名詞,她都能立刻說出其可能的源流和在不同時期文獻中的記載差異。她的聲音依舊輕柔,但條理分明,邏輯嚴謹,帶著一種學術特有的冷靜力量。
    說到後來,教授的眼神從審視變成了驚訝,再從驚訝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欣賞。他甚至難得地露出了幾分笑容,指著地圖上幾個模糊的標記,用探討的語氣問道:“小羅同誌,依你看,這幾個點,結合清代輿圖和六十年代的地形圖來看,更可能是古河道擺動留下的牛軛湖遺跡,還是風蝕窪地?”
    羅文娟湊過去,仔細看了看,又快速從她的筆記本電腦上調出幾張不同時期的衛星圖片進行比對,然後肯定地說:“教授,我認為是古河道。您看這裏,雖然現在地表已經完全幹涸沙化,但影像上還能隱約看到連續的弧狀陰影,與下遊已知的古河道痕跡能夠銜接。而且這一帶的地層結構,根據零星的地質資料顯示,是以衝積砂礫為主,不同於典型風蝕區的雅丹地貌基底……”
    “嗯……有道理!”教授重重一拍大腿,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發現寶藏般的狂喜,“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小陳,三蛋子,你們看看!這才是做學問的態度!不像你們兩個,就知道吃!這才幾天,你和三。。啊三。。你們三個哦不,你們兩個雙下巴都出來了。”
    我和三蛋子麵麵相覷,感覺自己像兩個被老師嫌棄的學渣,還好教授沒有把三蛋子這個名字叫出來。三蛋子偷偷對我撇撇嘴,用口型說:“看把他嘚瑟的,找到知音了這是。”
    考核順利通過,教授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學術知己,毫不吝嗇地把我們之前視若珍寶、卻又無從下手的那堆資料,包括那張核心的、畫得雲山霧罩的手繪地圖,全部推到了羅文娟麵前。
    接下來的一幕,讓我們徹底明白了什麽叫“專業碾壓”。
    羅文娟拿到資料後,並沒有像我們之前那樣對著地圖幹瞪眼,或者漫無目的地翻故紙堆。她先是快速瀏覽了一遍所有文字資料,提取出其中提到的關鍵地名、方位和距離描述盡管很多都是模糊的“約行幾日,幾小時”。然後,她將那張手繪地圖進行掃描,導入電腦。
    她使用的軟件界麵複雜,各種線條和色塊看得我們眼花繚亂。她一邊操作,一邊向我們簡單解釋:“我先根據地圖上可能存在的比例尺信息比如一段行程步行天數估算,和已知的幾個確定地點,對這張手繪地圖進行初步的地理配準……然後,疊加不同年代的公開曆史地圖數據庫……再調用多期Landsat和哨兵衛星影像,重點觀察教授提供的信息……結合DEM數字高程模型,排除明顯不符合描述的地形……”
    她的手指在鍵盤和觸控板上飛快跳動,屏幕上,古老的手繪線條與現代的衛星影像、數字高程模型不斷疊加、對比、校正……我和三蛋子,甚至連教授,都屏息凝神地站在她身後,像等待神諭的信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裏隻有鍵盤的敲擊聲和羅文娟偶爾低聲自語。
    終於,在經曆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等待後(其實也就小半天),羅文娟長舒一口氣,身體微微後靠,用筆在電腦屏幕上一個被放大區域畫了個圈,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確定:
    “找到了。結合所有信息交叉驗證,有超過百分之八十五的概率,與教授您提到的地標特征吻合。目標點,應該就在這片區域內,經緯度是……”
    那一刻,房間裏安靜得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
    真是太專業了。。。我們研究了幾天人家一個小時就搞定了,三蛋子激動得差點把羅文娟從椅子上抱起來,手伸到一半覺得不妥,轉而狠狠抱住了我,勒得我差點斷氣。教授更是激動,握著羅文娟的手,嘴唇哆嗦著:“太好了!太好了!小羅,你……你真是我們的福星!”
    絕望之後的希望,山重水複後的柳暗花明,那種巨大的喜悅和振奮,難以用語言形容。教授仿佛瞬間年輕了十歲,腰板挺直了,指揮若定,又變回了那個我們熟悉的、有點專橫但絕對可靠的領導。
    接下來的準備工作緊鑼密鼓而又充滿希望。我們找到了上次向我們毛遂自薦的向導賽迪爾。賽迪爾聽教授說了大概的方位,眼神複雜的撇了教授一眼,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那片區域更危險,流沙、迷路、補給都是大問題,而且以前哪裏是爺爺和父親都不讓他去的禁區。他隻能帶我們到附近。
    “錢,不是問題!”教授這次底氣十足,大手一揮,“車輛、裝備,按最高標準準備!一定要確保安全!”
    看在豐厚報酬的份上,賽迪爾最終還是答應了。他果然下了血本,聯係朋友搞來了兩輛經過深度改裝的越野車,底盤高、馬力足,加裝了副油箱、防滾架、絞盤,車裏塞滿了油桶、水囊、備用輪胎和各種修車工具,看上去就像兩個鋼鐵怪獸,最有意思的是這車前輪左右兩測各有兩個寬厚的輪胎,後輪一邊是三個,一台車就裝了十個輪胎。車頂能掛備胎的地方都掛了備胎,賽迪爾說這種車無懼沙漠戈壁的各種地形,更不怕爆胎,這種改裝風格叫沙漠坦克!
    當然,這價格也讓我們肉疼不已,教授的眼皮跳了好幾下,但還是咬牙付了錢。
    由於車輛改裝得過於“硬核”,合法上路過檢查站是個大麻煩。我們隻好再次采用老辦法,雇傭了一輛大型拖車,將兩輛“怪獸”直接拖到鄯善縣。我們一行人則乘坐火車前往匯合。
    在鄯善縣與賽迪爾和拖車司機會合後,我們卸下車輛,進行了最後一次物資清點和裝備檢查。賽迪爾與拖車司機約定好,十天之後,準時在我們出發的地點接應。他拍著胸脯對司機說:“老哥哥,十天!最多十天!我們肯定回來!到時候,烤全羊,管夠!”
    那司機也是個爽快人,哈哈一笑:“行!賽迪爾,我信你!十天後見!平安回來!”
    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兩輛車,分配人員的時候,三蛋子毫不猶豫、死皮賴臉地擠上了羅文娟和教授所在的車,美其名曰“照顧技術員和老教授,減輕小明同誌的負擔”。於是,最終配置是:賽迪爾和我一車,我負責導航和記錄,賽迪爾搞到了一台很厲害的手持gps設備;教授、羅文娟和三蛋子一車,教授指揮,羅文娟實時核對地理信息,三蛋子嘛……他自己說他有大用處。
    站在車輛旁邊,看著眼前一望無際、在烈日下蒸騰著扭曲空氣的戈壁灘,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荒涼與壯闊。但與上次的迷茫和忐忑不同,這一次,我們心中有了明確的目標。
    教授深吸一口氣,戴上遮陽帽,墨鏡後的眼神銳利如鷹,他大手一揮,聲音洪亮而充滿力量:
    “出發!”
    兩輛越野車發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如同離弦之箭,依次駛離公路,衝入那片廣袤無垠、吞噬一切的黃沙與礫石之中。新的冒險,正式開始了。後視鏡裏,鄯善縣最後的一點綠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間無比純粹、無比殘酷的土黃色。
    三蛋子從他所在的車窗裏探出半個身子,興奮地朝我這邊揮舞著手臂,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他大聲喊著什麽,聲音被風撕碎,但我依稀能分辨出是:“小明!加油!為了……為了愛情和事業!” 這個活寶。
    我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一絲笑意。看了一眼旁邊駕駛座上神色凝重但專注的賽迪爾,我調整了一下坐姿,握緊了手裏的地圖冊(雖然可能沒啥用了,但拿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