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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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烏魯木齊,熟悉的城市喧囂和小販的叫賣聲就從來沒有讓我們覺得這麽親切。高樓、車流、綠樹、人群,一切日常的景象都讓我們的內心有了極強的安全感,滿足感。不過教授的狀態肉眼可見地低迷,那股出發時的銳氣和執著仿佛被羅布泊的風沙徹底磨平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除了必要的吃飯,幾乎不見人,眼神裏是化不開的疲憊與挫敗。我也挺納悶,都活了大半輩子了,怎麽抗打擊能力這麽差。
    觀察了一下教授,見他似乎沒有什麽想不開的,也沒有精神異常,我和三蛋子就出去溜達溜達,路邊有不少維吾爾族商販賣著水果,乳製品,糕點等各種各樣的美食,三蛋子看著維吾爾族小姑娘賣的葡萄挺不錯,紫色的,綠色的,圓的,長的各種各樣,看的人就饞的不行,就想買一串嚐嚐,剛好小姑娘叫賣著“百西快,百西快。”
    三蛋子問我“小明同學考考你,那個魅力的小姑娘說的百西快是多少錢?”
    我想了想說“從小你就不好好學習,數學還考過5分,這還推理不出來,人家小姑娘就是普通話不標準,人家明明說的百十塊就是幾十上百塊錢差不多。”
    結果三蛋子買了一串葡萄給了人家一百塊轉身就走,結果小姑娘拿著錢,追著要給我們找錢,問了下旁邊一個商場的保安大哥才知道,百西快就是五塊錢得意思,這下可鬧笑話了。
    我們一邊吃著葡萄和路邊的各種小吃,一邊到處瞎逛“完了,我看教授這次是真被打趴下了。”三蛋子一邊大口嗦著路邊買的酸奶疙瘩,一邊含混不清地對我說,“賠了夫人又折兵,說的就是咱們。錢花了,罪受了,差點把命丟那兒,什麽都沒找到,還給人家解放軍叔叔添亂。我看呐,這趟算是白來了。”
    我能理解教授的絕望。本來以為是水到渠成,易如反掌的事情,結果出發半個多月,不僅距離那張神秘手繪地圖上的目標毫無進展,反而因為誤入軍事禁區,行動可能已經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我們的假期所剩無幾,再耽擱考古所估計要懷疑我們三個是不是組團曠工準備下海了。時間,成了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幾天後,見教授依舊沒有振作的跡象,我們心裏也默認了這次探險的失敗。三蛋子舔了舔嘴唇,眼神裏充滿了對世俗快樂的渴望:“哥,走吧,去二醫院那邊那家館子!他家的抓飯和烤肉,我想的都快抓狂了!這要是灰溜溜回去了,誰知道下次再來是猴年馬月?”
    失落歸失落,但美食的誘惑無法抗拒。我們再次找到了那家藏在二醫院附近小巷裏的飯館,濃鬱的羊肉香味瞬間治愈了幾分心靈的創傷。三蛋子像個即將踏上戰場的勇士,豪氣地點了滿滿一桌子:金黃噴香的抓飯,米粒分明,油光鋥亮,上麵蓋著大塊香氣四溢可口誘人的羊排;滋滋冒油的羊肉串,肥瘦相間,撒著孜然和紅紅的辣椒麵,勾人魂魄;還有清爽的皮辣紅(洋蔥、西紅柿、辣椒涼拌)和醇厚的磚茶。
    三蛋子甩開腮幫子,吃得酣暢淋漓,仿佛要把這些天在戈壁灘上虧欠的油水全都補回來。他含糊地說:“出門在外,什麽都可以虧自己,唯獨肚子千萬別委屈自己,小明你要記住了,這是我的心路曆程,人生格言,也是絕對的真理!。”
    既然任務可能失敗,我們決定不能完全虛度此行。接下來的兩天,我們像普通遊客一樣,開始在烏魯木齊市內閑逛。我們去了紅山公園,俯瞰城市全景;去了國際大巴紮,在琳琅滿目的商品和異域風情中暫時迷失。
    逛的差不多了,在別人的推薦下,我們來到了據說是烏魯木齊市區內唯一的最美的一顆綠寶石,唯一的一條市區河流公園,水磨溝公園。與城市外圍的幹燥荒涼截然不同,這裏溪水潺潺,林木蔥鬱,仿佛一顆鑲嵌在戈壁邊緣的綠寶石。漫步在棧道上,聽著嘩嘩的水聲,看著清澈見底的溪流在卵石間跳躍,以及那複古的水車,真是一副絕美的畫卷,三蛋子忍不住感歎:“真他媽的神奇!幾百公裏外,羅布泊那鬼地方喝口尿都費勁,這裏居然有這麽清亮的水流個不停!新疆這地方,真是神奇!”
    公園裏的清泉寺,香火繚繞,為這片清幽之地增添了幾分禪意。我們信步走入,並非求神拜佛,更多的是欣賞這處鬧中取靜的園林景致。在一處偏殿的回廊下,我們無意中聽到幾個遊客在爭論一個關於佛教“空性”的淺顯理解。三蛋子這人,平時看著大大咧咧,但從小跟著他那個迷信的奶奶,耳濡目染了些似是而非,夾雜著私貨的佛理,此刻或許是吃飽了撐的,或許是出於賣弄,他竟忍不住插了句嘴,用他那半生不熟、夾雜著世俗理解的“佛法”反駁了那幾人。
    那幾人自然不服,雙方你一言我一語地“辯論”起來。說是辯論,其實更像是抬杠。我在一旁覺得好笑,也加入戰團,主要是支持三蛋子那套“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的理論,畢竟佛教剛傳入中國的時候,並不忌葷腥,我們的觀點是與其拘泥於形式倒不如多修心,眼下更多的人把佛祖當許願機器,還跟佛講條件靈了怎樣不靈怎樣,這就像我們剛吃完飯的那些碗碟,你就是把碗碟的外麵洗的再幹淨,裏麵不洗,也是髒碗。我們的鬥嘴聲音不大,但在清靜的寺院裏也顯得有些突兀,到底是修心還是修身,是心動還是旗動的爭論一時間分不出勝負。
    就在這時,一個一直安靜站在廊柱旁看魚的身影轉了過來。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穿著一件素雅的淡藍色連衣裙,皮膚白皙,五官清秀,一雙眼睛尤其明亮,像是含著水磨溝的泉水。她看著我們,特別是看著三蛋子,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事後三蛋子非常自信,說自己以前可是許總,是領導,講話主持會議,說話能沒有水平麽,能沒有壓迫感嗎?迷倒幾個小女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位先生說的,雖然言語直白,但內核倒有幾分禪宗的‘頓悟’之意呢,不拘泥於形式,直指本心。”她聲音輕柔,如同溪流敲擊卵石,清晰地傳入我們耳中。
    三蛋子一愣,他本是胡謅,沒想到竟能得到一位看起來如此有學識又漂亮的女孩子的讚同,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臉漲得通紅,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結結巴巴地試圖進一步闡述他那套“理論”,而我則在旁邊憋笑憋得內傷。
    那女孩並沒有不耐煩,反而很認真地聽著,偶爾還會提出一兩個問題,引導三蛋子把那些零碎的想法說得稍微圓潤一點。陽光透過廊簷的縫隙灑在她身上,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那一刻,連我都覺得,這個女孩身上有一種特別寧靜和通透的氣質,不過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從清泉寺出來,三蛋子像丟了魂一樣,一步三回頭。最後,他像是下定了赴死的決心,猛地掙脫我,跑回那女孩身邊,紅著臉,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同…同誌,哦不,美女。不對,那個。。姑娘你好,能…能認識一下嗎?留個聯係方式?”
    出乎我的意料,那女孩隻是微微怔了一下,隨即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從隨身攜帶的帆布包裏拿出了紙筆,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她叫羅文娟。
    接下來的幾天,三蛋子徹底“不正常”了。他不再念叨抓飯烤肉,也不再抱怨任務失敗,整個人處於一種亢奮又傻乎乎的狀態。他變著法子約羅文娟出來,逛公園,吃小吃,看博物館。我也被迫成了他們的“電燈泡”兼“感情顧問”。
    我調侃他“許總,許穆彥同誌,你好歹原來是老總,三河鄉壩子鎮首富,什麽樣子的美女沒見過,今天這是怎麽就?我可沒見過大叔情竇初開的。”
    三蛋子則非常鄙夷的對我說“小陳同學,你懂個錘子的愛情,你上學的時候連別人旁敲側擊的表白都聽不懂,一門心思的學習,長大了還是父母介紹的包辦婚姻,你懂什麽是愛情嗎”
    這句話他娘的殺傷力太大,一招就打的我啞口無言,我確實沒談過什麽戀愛,有也是暗戀,回想我的人生換個角度真是白活了,我還不如條流浪狗活的通透。
    後來在一次深入的交談中,我們才了解到,羅文娟是一名在讀的地理學研究生,家境不好,孩子非常刻苦,然而,命運弄人,麻繩專挑細處斷這樣一個聰慧明媚、前程似錦的女孩,卻在一年前被確診患有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惡性疾病,雖然經過治療,但情況並不樂觀,醫生坦言,她的生命可能已經進入倒計時。
    “我去清泉寺,不是求神佛保佑我痊愈,”她平靜地說,眼神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絲淡淡的遺憾和對這個世界深深的眷戀,“我隻是許願,希望在我最後的日子裏,能少些痛苦,多看看這個美麗又神奇的世界。能平靜地接受一切,或者……能出現一點點生命的奇跡。”
    她的坦誠和堅強,讓我們震撼不已。三蛋子聽完,眼睛立刻就紅了,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第一次在一個女孩子麵前顯得如此手足無措,又充滿了想要保護她的衝動。我知道,這小子,是徹徹底底,毫無保留地喜歡上羅文娟了。
    哎,這多情的人走到哪都喜歡沾花惹草,哪像我。。女人隻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
    一次,在我們常去的一個小吃店裏,三蛋子大概是情緒上頭,加上對羅文娟毫無防備,竟把我們這次來新疆的真實目的——根據一張古老手繪地圖尋找一座可能存在的古墓,以及因為缺乏精確曆史地理信息導致出師不利、差點命喪羅布泊的糗事,像講傳奇故事一樣說了出來。他說得唾沫橫飛,把我們的失敗經曆描繪得悲壯又滑稽。
    我聽得心驚肉跳,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然而,羅文娟聽完,眼睛卻亮了起來,那不是懷疑或者嘲笑,而是一種專業研究者遇到有趣課題時的興奮光芒。
    她沉吟了片刻,抬起頭,目光掃過我和緊張的三蛋子,清晰地說道:“尋找古墓?依靠老地圖在變化巨大的地表定位?這聽起來很有意思。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她頓了頓,“我學的就是這個,利用多期遙感影像、曆史地圖校準、疊加古今地名和地貌變遷數據,來複原過去的交通路線和重要地標。對我來說,找到你們地圖上標注的那條‘戈壁玉溝’或者類似的古河道、古道痕跡,或許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難。反而對我來說不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我和三蛋子都驚呆了,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強光!
    “但是,”羅文娟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堅定而懇切,“我有個條件。如果你們要繼續這次探險,必須帶上我一起去。”
    “這不行!”我脫口而出,“你的身體……而且這太危險了!況且這事我們說了不算。”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羅文娟笑了笑,那笑容裏有超脫,也有執著,“正因為時間不多了,我才不想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數著日子過。我對你們說的尋找古墓的探險很有興趣,這比任何風景都更吸引我。臨死前,能親身參與這樣一次充滿未知的旅程,多走走,多看看這片土地深藏的秘密,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奇跡和意義。”
    她的理由讓我們無法反駁。那是一種對生命最後熱情的燃燒,比任何功利性的目標都更純粹,更有力量。
    我們懷著複雜的心情,把這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告訴了依舊沉浸在挫敗感中的教授。
    教授聽完,沉默了許久,房間裏隻有他手指無意識敲擊桌麵的聲音。他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有懷疑,有權衡,也有絕境中看到一絲希望的悸動。他仔細詢問了羅文娟的專業背景和她提出的技術路線。
    最終,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眼中重新凝聚起一絲銳利的光,做出了決定:
    “問題不大。隻要能解決我們最核心的地理信息困境,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告訴她,我們歡迎她的加入。但是,前提是,她必須充分了解並自願承擔此行的一切風險。”
    教授的聲音低沉而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