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賞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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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司的靴聲消失在宮道盡頭,長秋宮重歸死寂,隻剩下惠兒壓抑的啜泣和灰塵緩慢落定的簌簌聲。栗曉燕挺直的脊梁在確認危險解除的瞬間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瞬,隨即又繃得更緊。
    危機暫退,但警報未除。宇文擎的試探像毒蛇的信子,舔舐過她的領地,留下冰冷的威脅。裝瘋賣傻是不得已的煙霧彈,絕非護身符。她需要真正的鎧甲,需要能刺穿敵人咽喉的利刃。
    “惠兒,收拾一下。”栗曉燕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穩定力量,“把炭火撥旺些。”
    惠兒抹了把眼淚,用力點頭,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經曆這一連串變故,她對自家娘娘的信賴已近乎信仰。
    栗曉燕走到炭盆邊,伸出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感受著那微弱的暖意。意識沉入係統。
    【危機模擬器】冷卻中,無法再次使用。積分也所剩無幾。
    但剛才的推演,並非全無收獲。除了明確的死亡威脅,還有一個模糊的、在推演後期一閃而過的變量——當朝中有大臣提及“冷宮異動”時,宇文擎的態度並非全然鎮壓,反而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遲疑?
    這很微妙,可能隻是推演算法的誤差,也可能意味著,在這鐵板一塊的宇文氏權力版圖中,存在著極其細微的裂痕,或者,有連宇文擎都不得不顧忌的力量。
    她需要確認這一點。
    點開情報網絡界麵。經過黃花蒿事件和這次危機,她撒出去的網雖然依舊薄弱,但已不再是完全被動。她發出指令:不惜代價,收集近期所有與攝政王政見不合、或在朝中有清望、或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卻保持中立的官員信息,尤其是他們近期對“宮闈”、“禮法”等方麵的言論動向。
    指令發出,如同石沉大海,需要時間發酵。
    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黃花蒿。這是她目前能觸及的、最具戰略潛力的籌碼。
    南方的消息終於陸續傳回。情況比預想的複雜。黃花蒿確實在民間被用於治療瘴氣,但效果不穩定,時靈時不靈,且采集和儲存不得法,藥效流失很快。更重要的是,南方濕熱,疫病橫行,當地官府和豪強對能治病的藥材控製極嚴,大量收購極易引起注意。
    栗曉燕看著錢嬤嬤送來的密報,眉頭緊鎖。直接大規模收購行不通。必須改變策略。
    她再次投入係統數據庫,篩選更原始、更隱蔽的草藥提純或製備方法。最終,她鎖定了一種名為“冷浸法”的古法:將新鮮黃花蒿搗碎,用高度酒密封浸泡,靜置多日,取上清液。這種方法效率低,但操作簡單,所需工具簡陋,非常適合小規模分散製備,不易被察覺。
    她立刻讓錢嬤嬤調整方案:停止大規模收購,轉而通過多個互不關聯的小藥販,零散收購新鮮黃花蒿,就近在南方尋找可靠、隱蔽的據點,按她給出的“冷浸法”進行初步加工,製成濃縮藥液後再秘密北運。同時,重金招募對瘧疾有經驗的老軍醫或遊方郎中,開始小範圍、極其謹慎的臨床試驗,驗證並優化藥效。
    這是一步險棋,將生產鏈前移,風險分散,但也意味著對終端的控製力減弱。但她別無選擇,必須在宇文擎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到她身上之前,讓這味“神藥”初見雛形。
    就在栗曉燕全力布局南方時,宮廷內的暗流再度轉向。
    宇文貴妃那次失敗的搜查,成了後宮的笑柄。連帶著她背後的宇文家,也顯得有些灰頭土臉。宇文擎顯然對侄女的愚蠢行為十分不滿,據說在府中申斥了她。而關於皇後“瘋癲”的傳言,經過栗曉燕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愈演愈烈,甚至傳到了前朝。
    這一日,許久未曾理會過她的內務府,突然派了個麵生的管事太監,送來了份例以外的、一套半新不舊的宮裝和幾樣粗糙的頭麵首飾。
    “娘娘,”那太監語氣算不上恭敬,卻也少了往日的跋扈,“太後娘娘懿旨,下月宮中舉辦賞荷宴,著六宮妃嬪皆需出席。這是給娘娘準備的行頭。”
    賞荷宴?栗曉燕心中冷笑。太後和宇文擎這是又想唱哪一出?把一個“瘋癲”的皇後拉出去示眾,是為了彰顯他們的“仁慈”,還是想當眾坐實她的“瘋病”,以便名正言順地處置?
    惠兒一臉擔憂:“娘娘,您身體不適,要不……稱病吧?”
    “稱病?”栗曉燕看著那套俗氣的宮裝,眼中閃過銳光,“不去,豈不是辜負了太後和攝政王的一番‘美意’?”
    她正愁找不到機會觀察朝堂動向,這賞荷宴,雖是龍潭虎穴,卻也是窺探虛實、甚至……尋找破局之機的舞台。
    “收下吧。”栗曉燕對那太監淡淡道,“告訴太後,本宮……準時赴宴。”
    太監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瘋後”如此平靜,訥訥應了聲,退下了。
    賞荷宴的消息,像一陣風,吹動了死水微瀾。栗曉燕的情報網絡,也終於傳回了一絲有價值的反饋。
    一個安插在某個清流文官家中的眼線回報,該官員近日與友人密談時,曾憂心忡忡地提及“宮中禮法廢弛,正嫡之位空懸,非國家之福”,言語間對攝政王長期把持朝政、皇帝形同虛設的現狀頗有微詞。雖然並未直接提到皇後,但“正嫡”二字,意味深長。
    另一條來自宮外的消息則稱,鎮守北疆、軍功赫赫的鎮北王世子近日奉召返京。這位世子年少成名,性格桀驁,與宇文擎素來不睦。
    這些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珍珠,暫時還串聯不起來,但栗曉燕敏銳地感覺到,看似鐵板一塊的朝局之下,暗湧浮動。
    賞荷宴,或許會很有趣。
    她不再理會外界的紛擾,每日除了處理南方黃花蒿的事務,便是沉浸在對【基礎格鬥術】的練習中。係統灌輸的本能需要轉化為肌肉記憶。她在夜深人靜時,於空曠破敗的後殿,一遍遍練習著閃避、發力、擊打要害的技巧。動作生澀,力量微弱,但每一次揮拳,每一次挪步,都讓她對這具身體、對這個世界的掌控,多了一分真實感。
    生存率在緩慢而堅定地爬升,從模擬後的低穀,漸漸回升到了4.5%。
    這日,老趙送水時,除了日常物資,還悄悄塞給惠兒一個小布包。惠兒打開一看,裏麵是幾塊用油紙包得仔細的、還帶著溫氣的桂花糕,以及一小壇貼著紅紙的、氣味清冽的酒。
    “趙大叔說,這是……是南邊剛送來的新酒,還有他婆娘自己做的點心,給娘娘……嚐嚐鮮。”惠兒小聲回稟,眼圈有些紅。在這冰冷殘酷的深宮裏,這點來自底層、不帶功利目的的善意,顯得格外珍貴。
    栗曉燕看著那壇酒和點心,沉默片刻。酒是米酒,度數不高,但清澈見底。點心粗糙,卻散發著真實的甜香。
    她拿起一塊桂花糕,慢慢吃著。甜膩的味道在口腔中化開,帶著一絲煙火人間的暖意。
    她走到窗邊,望著宮牆上方那輪逐漸豐盈的月亮。快了,距離賞荷宴,還有十天。
    這十天,她要讓這4.5%的生機,孕育出足以撕裂這暗夜的第一縷光。
    她需要一件武器,一件不在物理層麵,卻能直刺人心的武器。
    或許,那壇南來的新酒,和即將盛放的荷花,能給她一些靈感。
    一個大膽的計劃,開始在她腦中勾勒。風險極大,但回報,也可能超乎想象。
    她轉身,走向書桌。鋪開紙張,磨墨潤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