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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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踝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落地都牽扯著神經,讓栗曉燕眼前陣陣發黑。她咬緊牙關,將下唇咬出了血痕,才勉強維持住清醒。上京城的宵禁已經開始,空曠的街道上,隻有巡邏兵士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如同催命的鼓點,在寂靜的夜裏回蕩,每一次靠近都讓她心髒驟停。
    她像一隻受傷的野貓,緊貼著冰冷的牆壁陰影,在狹窄的巷道間艱難穿行。汗水混著塵土,黏在臉上,狼狽不堪。李贄的府邸在城西,距離她被查封的宅院有不短的距離。這段路,在平時或許不算什麽,但在此刻,卻漫長得如同跨越生死。
    她必須去。那封故意留下的、關於岩鹽礦的信,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撬動李贄這枚棋子的支點。她賭的,是李贄對技術的執著,是他那份未被官場完全磨滅的耿直。賭贏了,或許能獲得一個暫時的喘息之機;賭輸了,便是自投羅網,萬劫不複。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幾乎要脫力暈厥時,一座不算氣派、門庭冷落的宅院終於出現在視野盡頭。門楣上掛著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發出昏黃的光,映照著“李府”兩個斑駁的字。
    就是這裏了。
    她躲在對麵巷口的陰影裏,劇烈地喘息著,觀察著門口的動靜。大門緊閉,門前沒有守衛,隻有燈籠投下的一小片光暈。看起來,李贄這個不得誌的員外郎,府上確實冷清。
    她必須想辦法進去,而且要快。天快亮了。
    她撕下內衫一角,忍著痛,將腫起的腳踝緊緊纏住,暫時固定。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趁著遠處巡邏腳步聲漸遠的間隙,如同鬼魅般迅速穿過街道,來到李府側麵的院牆下。牆不算高,但對於腳踝受傷的她來說,攀爬變得異常困難。
    她試了幾次,都因為腳上使不上力而滑落。汗水浸濕了後背,絕望開始一點點吞噬她的意誌。
    不能放棄!她猛地抬頭,看到牆頭斜伸出來的一根枯樹枝。她咬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向上一躍,雙手死死抓住了樹枝!樹枝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聲,但終究沒有斷裂。她借著這一點力量,引體向上,終於翻上了牆頭,然後重重地摔進了院內的草叢裏。
    落地瞬間,腳踝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她眼前一黑,幾乎暈過去。她死死捂住嘴,將痛呼咽回肚子裏,趴在草叢中,一動不動,仔細傾聽著院內的動靜。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蟲鳴。看來,李府的下人並不多,或者已經睡熟。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根據宅院的基本格局,判斷書房或主屋應該在正院。她忍著痛,匍匐前進,避開可能有人的地方,朝著亮著燈的正房摸去。
    運氣不錯,正房的東側一間屋子還亮著燈,窗紙上映出一個伏案讀書的人影。看身形和姿態,像是個中年文人。
    是李贄嗎?
    栗曉燕屏住呼吸,悄悄靠近窗戶,用指尖沾了唾沫,輕輕點破窗紙,湊近窺視。
    屋內,一個穿著半舊青色直裰、麵容清臒、眉頭緊鎖的中年男子,正對著一盞油燈,仔細研究著鋪在桌上的一張圖紙。圖紙上,赫然是她之前“匿名”送來的那份岩鹽礦“水溶法”示意圖的副本!男子時而用筆在上麵勾畫,時而凝神沉思,完全沉浸其中。
    就是他!李贄!
    栗曉燕心中一定。她觀察了片刻,確認屋內隻有李贄一人。她必須冒險一試。
    她輕輕叩響了窗戶。
    “誰?!”李贄猛地抬起頭,警惕地望向窗戶,聲音帶著一絲驚惶。
    栗曉燕壓低聲音,用刻意改變的沙啞嗓音快速說道:“李大人莫驚,在下乃前日贈書之人。今日特來,有要事相告,關乎大人身家性命,關乎岩鹽礦前程!”
    屋內沉默了片刻,隻能聽到李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顯然,栗曉燕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岩鹽礦是他翻身的希望,而“身家性命”四個字,在如今風聲鶴唳的上京,更是觸動了每個人最敏感的神經。
    “你……你到底是何人?”李贄的聲音帶著顫抖,但並未立刻呼救。
    “大人開門便知。”栗曉燕繼續道,“在下若有害人之心,何必多此一舉?此刻巡城兵馬司的人正在滿城搜捕,若被他們發現在下藏身貴府門外,大人恐怕也難逃幹係!”
    這是威脅,也是事實。
    又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終於,屋內傳來了腳步聲。門閂被輕輕拉開,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隙。李贄蒼白而警惕的臉出現在門後。
    借著屋內透出的燈光,他看清了窗外站著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發髻散亂、臉上沾滿汙跡、但眼神卻異常清亮銳利的……年輕女子?他愣住了。
    栗曉燕不等他反應,側身擠進門內,反手迅速關上門。
    “你……你是何人?!”李贄驚得後退兩步,指著栗曉燕,聲音發顫。
    栗曉燕靠在門板上,喘了幾口氣,才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著李贄:“李大人,那岩鹽礦的‘水溶法’,可還入得了你的眼?”
    李贄瞳孔一縮:“那信……是你寫的?!”
    “不錯。”栗曉燕點頭,“我不僅知道‘水溶法’,還知道如何改進,能讓出鹽率提高三成,成本降低一半。”
    李贄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作為一個技術官員,這誘惑太大了!但他立刻意識到眼前的危險:“你……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深夜闖入我府?外麵……外麵搜捕的,是你?”
    “我是誰不重要。”栗曉燕打斷他,語氣急促而清晰,“重要的是,宇文擎要殺我滅口。因為我無意中,知道了些他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關於……先帝駕崩的真相。”
    “什麽?!”李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幾乎站立不穩,“你……你胡說什麽!”
    “是不是胡說,李大人心中自有判斷。”栗曉燕緊盯著他的眼睛,“如今宇文擎獨攬大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李大人,你官微言輕,又執著於這費力不討好的岩鹽礦,在工部早已是邊緣之人。你以為,宇文擎掌權後,會容得下你?容得下你這可能動搖他鹽務布局的岩鹽礦?”
    李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栗曉燕的話,句句戳中他的痛處和恐懼。
    “幫我這一次。”栗曉燕放緩了語氣,帶著一絲誘惑,“給我一個藏身之處,隻需幾日。作為回報,我不但將完整的岩鹽礦改良之法傾囊相授,助你立下大功,還能……給你指一條明路,一條在宇文擎的陰影下,或許能保全自身,甚至……有所作為的路。”
    威逼,利誘。栗曉燕將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她緊緊盯著李贄,等待著他的決定。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她的命。
    李贄的額頭滲出了冷汗,內心顯然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收留欽犯,是滅族的大罪!但眼前這女子的話,又讓他無法反駁。宇文擎的狠辣,他早有耳聞。自己的處境,也確實岌岌可危。更何況,那岩鹽礦的改良之法……
    時間仿佛凝固了。遠處,似乎又傳來了巡邏兵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李贄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跟我來!”
    他吹滅油燈,拉著栗曉燕,快步走向書房內側的一排書架。他摸索著扳動機關,書架無聲地滑開,露出後麵一個狹窄的、布滿灰塵的暗室。這是官員府邸中常見的、用於存放重要文書或緊急避險的所在。
    “進去!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出來!”李贄壓低聲音,語氣急促。
    栗曉燕毫不猶豫,閃身鑽入暗室。書架在她身後合攏,黑暗和灰塵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幾乎就在同時,府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和嗬斥聲:“開門!兵馬司搜查欽犯!”
    栗曉燕蜷縮在黑暗的狹小空間裏,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李贄走向大門的腳步聲。
    賭局,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