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雁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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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如琉璃墜地,碎裂成無數冰冷的現實,紮在李靖與張凡的心頭。站在沙嶺之上,遙望那座熟悉的雄關被無邊無際的敵軍營寨如同鐵桶般層層圍住,一種比麵對薩滿時更深的無力感悄然蔓延。那是個人勇武在戰爭巨輪前的渺小,是曆經千辛萬苦卻發現目標遙不可及的徹骨冰寒。
    張凡癱坐在沙地裏,眼神空洞,望著遠方喃喃:“完了……全完了……我們……我們白跑一趟……” 傷口處的隱痛似乎也在此刻變得更加劇烈,提醒著他這一路付出的慘重代價。
    李靖沉默地佇立著,任由戈壁的晚風吹拂他破爛的衣袍,獵獵作響。他的臉龐在夕陽餘暉下顯得棱角分明,那雙沉靜的眸子深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失望,有沉重,但更多的,是一種不甘與決絕。
    “不,沒有白跑。”良久,李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第七烽燧的情報,依然至關重要。突厥主力在此,更有詭異薩滿助陣,此事必須讓關內守將知曉!即便……即便雁門已是被圍之局,多一分了解,或許就能多一分勝算,多守住一刻!”
    他彎腰,將幾乎失去力氣的張凡攙扶起來,目光堅定地望向那看似不可逾越的敵軍連營:“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得把消息送進去!走,我們繞過去,找機會!”
    接下來的兩天,是更加艱難和危險的跋涉。他們不得不遠遠避開突厥大營的核心區域,在包圍圈的外圍,借助起伏的丘陵、幹涸的河床以及夜色的掩護,如同兩隻小心翼翼避開獅群圍獵的羚羊,艱難地迂回、潛行。
    突厥人的巡邏隊明顯比在後方時更加密集和警惕。遊弋的輕騎兵小隊如同梳子般,一遍遍梳理著關城周邊的每一寸土地,搜尋著任何可能的滲透者。李靖憑借著愈發敏銳的感知和謹慎到極點的行動,多次帶著張凡在千鈞一發之際躲入岩縫或潛入灌木叢,避開了巡邏兵的視線。
    張凡的傷勢在這顛沛流離中,恢複得極其緩慢。那陰寒的侵蝕之力如同跗骨之蛆,雖被李靖勉強壓製,卻依舊頑固地阻礙著他身體的自我修複。他的臉色始終帶著病態的蒼白,走路時需要李靖更多的攙扶,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隻是緊緊跟著李靖的步伐。
    終於,在第三日的黃昏,他們繞到了雁門關的側翼。從這裏,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關城那高大巍峨、如同鋼鐵澆鑄般的城牆。牆體上布滿了戰爭留下的斑駁痕跡,巨大的“夏”字戰旗在城頭迎風飄揚,透著一股悲壯與不屈。
    然而,關城之下,氣氛肅殺到了極點。
    護城河早已被突厥人設法截斷或填平多處,關牆之下,密密麻麻布滿了鹿角、拒馬、陷坑等防禦工事,更遠處,則是突厥人搭建的望樓和警戒哨卡。想要接近關門,難如登天。
    李靖觀察良久,最終選擇了一處相對隱蔽,但仍在守軍弓弩射程內的矮坡後,舉起一塊相對幹淨的白色裏襯布,用力揮舞。
    “城上的兄弟!我們是第七烽燧的戍卒!有緊急軍情稟報!”李靖運起殘存的靈力,將聲音遠遠送向城頭。
    他的呼喊立刻引起了城上的注意。幾支閃爍著寒光的弩箭瞬間對準了他們這個方向,一個警惕的聲音從垛口後傳來:“止步!報上姓名,所屬,來意!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氣氛瞬間緊繃。張凡下意識地握緊了橫刀,李靖則示意他放鬆,朗聲回應:“在下李靖,同袍張凡,原屬第七烽燧!烽燧三日之前已遭突厥主力與詭異薩滿攻擊,危在旦夕!我等冒死突圍,特來稟報敵情!”
    城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核實或請示。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再次響起:“原地等待!放下武器!”
    李靖依言,將鐵劍和張凡的橫刀放在地上,兩人高舉雙手,以示無害。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關門旁一道僅供單人通行的小側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拉開一條縫隙。一隊約十人的守軍士兵魚貫而出,他們個個頂盔貫甲,手持長槍勁弩,眼神銳利而充滿戒備,迅速將李靖二人圍在中間。為首的一名隊正模樣的軍官,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他們狼狽不堪、血跡斑斑的衣著,尤其是在張凡那泛著青黑色的傷口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緊鎖。
    “帶走!”隊正一揮手,語氣不容置疑。
    李靖和張凡被這隊士兵“護送”著,通過那道狹窄的側門,進入了雁門關。
    關門在身後轟然關閉,沉重的聲響仿佛隔絕了外麵的世界。然而,關內的氣氛,並未讓人感到絲毫輕鬆。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火氣、草藥味和一種無形的緊張。街道上,往來奔走的多是頂盔貫甲的士兵,民夫們忙碌地運輸著守城器械和滾木礌石,偶爾能看到抬著的擔架上,躺著**的傷員。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凝重,以及一種與雄關共存亡的決絕。這是一座已經全麵進入戰爭狀態的要塞。
    他們被直接帶到了靠近城牆的一處戒備森然的營房內。這裏似乎是臨時設立的盤查審訊點,氣氛比外麵更加壓抑。
    審訊他們的是一名麵色冷峻的校尉,以及兩名負責記錄的文書。過程極其嚴厲,甚至可以說是苛刻。他們被反複詢問身份來曆、第七烽燧的駐防情況、突圍的詳細經過,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稍有含糊或前後不一致,便會引來更加犀利的追問和懷疑的目光。顯然,在如今的情勢下,任何從外部進入的人,尤其是他們這樣形容狼狽、來曆蹊蹺的“潰兵”,都被視為奸細的可能。
    張凡因為傷勢和疲憊,精神不濟,回答有些斷續,更是引起了校尉的懷疑,目光愈發銳利。
    關鍵時刻,李靖挺身而出。他強忍著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疲憊,將腰杆挺得筆直,目光平靜地迎向校尉審視的眼神。
    他從第七烽燧遭遇小股狼騎偵察,發現俘虜“沙化”異狀開始講起,到薩滿出現,施展規則扭曲之力導致守軍崩潰,再到那詭異的黑沙之蛇,以及他們如何艱難突圍,途中遭遇巡邏隊、邪術造物,乃至最終與薩滿在古河道的死戰,借助沙暴僥幸逃生……除了隱去自身虛無之力的具體細節,隻言明似乎對邪術有一定抵抗力外,其餘部分,他講述得條理清晰,細節詳實,尤其是對薩滿那操控風沙、扭曲認知、侵蝕神魂的詭異能力,描述得淋漓盡致,仿佛將那一幕幕絕望而恐怖的場景,重新拉到了審訊者的麵前。
    他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真實性。那校尉起初還帶著強烈的懷疑,但隨著李靖的敘述,他的臉色逐漸變了,從冷峻到驚疑,再到凝重,最後,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我等所言,句句屬實。”李靖最後總結道,聲音因幹渴而沙啞,“突厥此番,絕非尋常寇邊。其兵力龐大,更兼有掌握詭異力量之薩滿助陣,能動搖我等認知,扭曲常理,絕非僅憑武勇可敵。第七烽燧……恐已凶多吉少。此訊,關乎雁門存亡,望將軍明察!”
    營房內一片寂靜,隻有文書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那校尉盯著李靖,仿佛要重新認識這個看起來年輕卻異常沉穩的戍卒。李靖所描述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遠超尋常軍事範疇,但正因如此,其細節之真實,邏輯之連貫,反而讓人難以懷疑這是編造的謊言。尤其是那“規則扭曲”、“沙化”、“黑沙之蛇”等聞所未聞的詞匯,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詭異感。
    校尉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再問些什麽。
    就在這時,營房外傳來一陣清脆而富有節奏的馬蹄聲,以及甲胄摩擦的鏗鏘之音。聲音在營房外停下,簾幕被掀開,一隊衣甲鮮明、氣息精悍的親兵護衛著一名女子,走了。
    這女子約莫十八九歲年紀,身著一襲剪裁合體的火紅色勁裝,外罩輕便而精致的銀色軟甲,勾勒出矯健而優美的身形。她青絲如墨,束成利落的馬尾,容顏並非那種嬌柔的美麗,而是眉宇如畫,鼻梁挺秀,一雙眸子亮如晨星,顧盼之間,自帶一股尋常女子難有的颯爽英氣與不容置疑的威儀。她腰間佩著一柄裝飾華美卻絕非擺設的短劍,步履從容,仿佛並非走入這肅殺的軍營,而是閑庭信步。
    她的到來,讓原本壓抑的營房氣氛為之一變。那冷峻校尉立刻起身,躬身行禮:“末將參見紅拂郡主!”
    被稱為紅拂郡主的女子微微頷首,目光卻並未在校尉身上停留,而是直接越過了他,落在了形容狼狽卻站得筆直的李靖身上。她的目光清澈而銳利,仿佛能穿透皮相,直視本質。李靖那雖然布滿汙垢血漬卻難掩清俊的輪廓,那深陷的眼窩中依舊沉靜明亮的眼神,以及……他身上那若有若無、與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奇異氣息,都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方才在營房外,隱約聽到了李靖最後那幾句關於“詭異薩滿”、“規則扭曲”的陳述。
    紅拂郡主紅唇輕啟,聲音清脆如玉磬,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直接向李靖問道:
    “你便是從第七烽燧來的?”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李靖臉上。
    “細細說與我所見……‘規則扭曲’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