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視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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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龍門”緩緩關閉,將考場與外麵的世界徹底隔絕。
一隊隊身著皂衣的差役,手持水火棍,開始在巷道間來回巡視,氣氛肅殺。
很快,考官們捧著一疊疊密封的試卷進行分發。
顧銘接過自己的試卷,他沒有急著拆開,而是先將試卷平整地放在桌上,用鎮紙壓好。
然後,他緩緩地研墨。
墨錠在硯台上,一圈,又一圈。
清幽的墨香,漸漸彌漫在狹小的空間內。
他的心,也隨著這單調而又重複的動作,徹底沉靜下來。
待到墨汁濃稠如漆,他才終於停下手,拿起試卷,拆開了火漆封口。
第一場,考經義。
第一個題目取自《禮記·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顧銘看著這熟悉的開篇,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微笑。
這道題,魏夫子在課堂上,曾反複講解過數次。
他提筆蘸飽了墨汁,沒有絲毫猶豫,落筆於卷。
【落紙雲煙】天賦悄然發動。
筆尖在紙上行雲流水,一個個雋秀靈動的字跡,躍然紙上。
他的思緒,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經義注解,那些魏夫子的獨到見解,以及他自己融會貫通後的感悟,此刻都如同泉湧一般,從筆下流淌而出。
破題,承題,起講,入手……
文章的脈絡,在他的腦海中清晰無比。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此刻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比平日裏更多了幾分神韻。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悄然流逝。
不知不覺,一篇洋洋灑灑的經義文章,已然完成。
顧銘放下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他通讀一遍確認無誤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一篇,堪稱他生平最佳之作。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時間尚早。
顧銘沒有急著開始下一題,而是取出幹糧,小口地吃了起來。
他知道,府試足足持續三天,是一場持久戰,考驗的不僅是學識,更是心性與體力。
午後的陽光變得毒辣,號舍內愈發悶熱,像個小小的蒸籠。
空氣凝滯,連一絲風都沒有,隻剩下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與遠處巡考官吏偶爾響起的單調腳步聲。
顧銘並未理會外界的燥熱,心神完全沉浸在第二道經義題之中。
這一題出自《孟子》,言辭更加犀利,對義理的辨析也更為精深。
他凝神思索片刻,腦海中魏夫子的教誨如流水般淌過,各種經注典故信手拈來,很快便理清了思路,再次提筆。
【落紙雲煙】的天賦之下,他的字跡時而如高山墜石,沉穩有力;時而如飛瀑流泉,瀟灑飄逸。
一篇策論,不僅僅是思想的陳述,更是一場視覺的盛宴。
……
一名身著緋色官袍的中年考官,正緩步巡視於巷道之間。
他叫徐渭,乃是天臨府學政司的提學僉事,此次府試的副主考之一。
徐渭為人嚴苛,任何想要作弊的學子,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腳步無聲,目光掃過一間間號舍。
有的學子正襟危坐,奮筆疾書。
有的則抓耳撓腮,滿麵愁容。
更有甚者,已是汗流浹背,神情萎靡,顯然心力交瘁,難以為繼。
徐渭見狀,隻是微微搖頭,並未多言。
科舉之路本就是大浪淘沙,能留下的,終究是少數。
當他走過甲字巷一百二十七號舍時,腳步卻不自覺地一頓。
一股淡然出塵的墨香,從那小小的窗口飄散出來。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張平鋪在桌案上的試卷。
哪怕隔著數步之遙,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卷麵上,一行行宛如藝術品般的字跡。
徐渭心中一動,悄然走近了幾步,目光透過狹窄的窗欞,落在那試卷之上。
隻一眼,他那雙閱卷無數的眼睛裏,便陡然迸發出一抹驚豔之色。
好字!
當真是好字!
那字跡,初看飄逸靈動,如雲煙舒卷,細品之下,卻又風骨天成,筆力雄健,竟是兼具了帖學的秀美與碑學的剛勁。
每一個字,都仿佛有了生命,在紙上呼吸、起舞。
徐渭一生酷愛書法,自問也見過不少名家手筆,卻從未見過如此年輕的後輩,能有這般爐火純青的造詣。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順著那筆鋒,看起了文章的內容。
“……故君子之於道,譬如涉水,必先固其舟楫,而後能濟也。明明德者,舟也;親民者,楫也;止於至善者,彼岸也……”
破題精準,承題穩健,起講更是大氣磅礴。
徐渭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眼中那抹驚豔,逐漸化為了深深的欣賞。
這篇文章,不僅字寫得好,其內容更是鞭辟入裏,見解獨到。
引經據典,卻不拘泥於陳說,字裏行間,透著一股年輕人少有的沉穩與通透。
此子,是個人才。
徐渭在心中默默給出了評價。
他又看了一眼號舍內那個專心致誌的年輕人,見他神情專注,絲毫未曾察覺外界的窺探,便滿意地點點頭,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隻是那副雋秀靈動的字跡,與那篇立意深遠的策論,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
日落月升,考場之內,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第一日的考試結束。
差役們收走了考卷,又分發了簡單的晚飯。
一份糙米飯,一碟鹹菜,一碗清湯。
許多養尊處優的學子,看著這粗劣的飯食,皆是難以下咽,選擇自家帶的食物。
而顧銘卻吃得坦然。
他將飯菜吃得幹幹淨淨,補充完體力,便開始為夜宿做準備。
號舍的桌板可以拆卸下來,與椅子拚在一起,便是一張簡陋的床鋪。
木板堅硬,硌得人骨頭生疼。
夜風從四麵八方的縫隙裏鑽進來,帶著些許的寒意,吹得人瑟瑟發抖。
“咳咳……”
“唉……”
隔壁的號舍裏,不時傳來壓抑的咳嗽聲與輾轉反側的歎息聲。
這便是科舉的殘酷。
它不僅考驗學識,更考驗著每一個人的身體與意誌。
許多文人即便考中,出場後也往往要大病一場,便是因為這幾日熬得太過辛苦。
顧銘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枕著自己的手臂。
他閉上眼,調整呼吸,將所有的不適都摒棄在外,漸漸沉入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