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娘最喜歡小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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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銘目光落在身側的阿音身上。
    小姑娘低著頭,雙手死死絞著衣角。
    肩膀微微發顫,雖強忍著,但那紅透的眼眶,緊抿的嘴唇,無不透露著巨大的悲傷。
    “顧公子,恭喜恭喜!今夜這首《鳳求凰》,真乃驚世之作!當浮一大白!”
    一位富態文士笑著舉杯。
    顧銘拱手回禮,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多謝兄台美意。隻是舍妹心緒不佳,需得照料。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那文士也是人精,見狀立刻了然,臉上笑容不變,帶著幾分理解。
    “理解理解!顧公子請便,請便!改日再敘!”
    其他欲上前攀談的人見狀,也紛紛止步。
    畢竟顧銘還隻是個院學學子,哪怕有幾分才氣,也不至於讓他們熱臉貼冷屁股。
    顧銘不再耽擱,他拉起阿音的手道:
    “阿音,我們走。”
    他轉向秦明月,帶著歉意:
    “玄暉兄,今夜承蒙相助,隻是眼下……”
    秦明月目光掃過阿音,微微頷首,打斷顧銘的話,聲音清冷依舊:
    “無妨。馬車暫借予你。”
    “車夫也會聽你安排。”
    言簡意賅,卻解決了顧銘所有的後顧之憂,甚至沒有多問一句要去哪裏,做什麽。
    顧銘心頭一暖,鄭重抱拳:
    “多謝!”
    秦明月擺擺手,轉身離開紅月樓,清冷的背影與周圍的繁華有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顧銘扶著阿音上了秦明月的馬車。
    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得了秦明月的吩咐,對顧銘恭敬道:
    顧銘沉聲道:
    “先離開此處吧。”
    車夫應了一聲,穩穩駕起馬車。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將紅月樓的燈火與喧鬧遠遠拋在身後。
    車廂內,隻剩下顧銘和阿音。
    顧銘也終於第一次仔細觀察起這把傳奇名琴。
    鳳求凰琴體由百年梧桐木所製,通體暗金。
    細看之下,木紋層層漣漪,隱約還透出些許紫紅色的木髓紋理,宛若鳳凰的羽毛在閃爍華彩。
    阿音撫摸著鳳求凰,動作輕柔,身體仍在微微顫抖。
    過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了那個紅木箱子上。
    顧銘無聲地將箱子推到她麵前。
    阿音的手顫抖著,伸向箱子的銅扣。
    “哢噠”一聲輕響。
    箱子打開了。
    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陳舊脂粉的氣息彌散開來。
    裏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幾件普通的物件。
    一方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素色手帕。
    幾盒顏色早已不再鮮亮的胭脂水粉。
    一支樣式簡單、玉簪頭有些裂紋的發簪。
    一本薄薄的、紙頁泛黃的琴譜抄本。
    都是楚雲袖生前用過的物件。
    阿音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她死死地盯著箱子裏的東西,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三秒鍾後,她猛地撲倒在箱子上,像一隻受傷的小獸,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娘——!”
    聲音淒厲,帶著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思念和無法挽回的痛楚。
    淚水決堤般洶湧而出,瞬間打濕了箱中的舊物。
    她哭得全身蜷縮,肩膀劇烈地聳動。
    仿佛要將這十來年的孤苦、恐懼和無處訴說的思念,盡數哭盡。
    顧銘沒有阻止她,也沒有說什麽安慰的空話。
    他隻是安靜地坐在對麵,將手放在她的背上輕拍。
    此刻任何的言語都是蒼白的。
    這哭聲,是她對楚雲袖遲來的祭奠。
    馬車在夜色中前行,唯有車輪滾動聲和阿音壓抑不住的痛哭聲在車廂內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阿音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
    她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她看向顧銘,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小心翼翼的祈求。
    “公子……”
    顧銘溫和地看著她。
    “嗯?”
    阿音的目光再次落回箱子裏的舊物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方舊手帕:
    “我想……我想給娘……立個衣冠塚。就在城外……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她抬起淚眼,滿是懇求和不安。
    顧銘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點頭。聲音沉穩有力,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好。我們這就去辦。”
    “別怕,有我。”
    阿音看著顧銘堅定的眼神,心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仿佛鬆動了一絲。
    她用力點了點頭,眼淚又不受控製地滑落,但這次,似乎多了點微弱的光。
    顧銘探身向前,對車夫道:
    “勞駕,先尋一處壽材店。”
    車夫沉穩的聲音傳來。
    “公子放心,小的知道城南有家老店二更才關張,現在應該還開著。”
    馬車調轉方向,朝著城南駛去。
    夜色已深,大部分店鋪都已關門歇業。
    城南一條相對冷清的街道上,果然還有一家壽材鋪子亮著昏黃的燈火。門板隻下了半扇。
    顧銘帶著阿音下了車。
    店裏隻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掌櫃,正就著油燈打盹。
    聽到腳步聲,他睜開渾濁的雙眼:
    “客人要置辦什麽?”
    顧銘拱手道:
    “想買一口薄棺,一塊青石碑。”
    老掌櫃打量了一下顧銘和阿音,見阿音眼睛紅腫抱著琴,心中了然幾分:
    “薄棺有現成的鬆木。石碑……青石的需現刻。”
    他指了指角落裏幾塊打磨好的青石坯料。
    阿音的目光立刻落在一塊大小適中、石質溫潤的青石上。
    她走過去,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石頭表麵。
    “就這塊……”她聲音很低。
    顧銘點頭。
    “煩請老丈,碑文刻‘先妣楚氏雲袖之靈位’,落款……‘獨女楚洛音泣立’。”
    阿音身體又是一顫,眼淚無聲滑落。
    老掌櫃默默記下,取來工具,開始叮叮當當地刻字。
    昏黃的燈光下,石屑紛飛。
    一刻鍾後,最後一筆刻完。
    老掌櫃吹去石屑,露出清晰的字跡。
    顧銘付了錢,車夫和壽材店的夥計合力將薄棺和石碑搬上馬車。
    馬車再次啟程,駛向城外。
    夜色更濃,星光黯淡。
    車夫將車趕到城外一處依山傍水的緩坡。
    坡下溪水潺潺,坡上野草萋萋,幾株野花在夜風中搖曳。
    遠離天臨府裏的喧鬧和汙穢,清幽寂靜。
    “公子,您看此處可還使得?”車夫停穩車,問道。
    顧銘和阿音下車。
    阿音環顧四周。
    夜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帶來草木的清新氣息和溪水的涼意。
    遠處有蛙鳴蟲唱。確實是個清淨安寧的地方。
    她走到坡地中央,用力地點點頭:
    “就這裏吧,娘最喜歡小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