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解熹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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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銘放下信箋,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石桌旁一片寂靜。
    隻有晚風穿過老桂樹葉隙的輕響。
    顧銘閉上眼。
    信中所描述的慘烈景象。
    如同濃墨重彩的畫卷在他眼前鋪開。
    餓殍、枯田、哀嚎的災民、緊閉的朱門、飛漲的糧價……
    林閑那句“易子而食”。
    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紮進他心底。
    他仿佛能看到林閑。
    那個在金寧初見時風姿清朗的師兄。
    此刻在臨川縣衙的油燈下如何的焦灼、困頓、憤怒。
    以至於連字都寫錯了幾個。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混雜著悲憤衝進了他的心髒。
    他雖有兩世記憶。
    麵對千裏之外的滔天災禍。
    他除了空談,還能做什麽?
    “怎麽了?”
    秦明月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她走到石桌旁。
    拿起那封攤開的信。
    目光飛快地掃過。
    越看,清冷的眉頭蹙得越緊。
    信紙上那刺目的描述。
    讓她握著信紙的指尖也微微收緊。
    顧銘睜開眼,眼底有血絲。
    聲音有些沙啞。
    “秦南府的災情比我們想象的慘烈百倍。”
    他指了指信。
    “林師兄在臨川縣快撐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複翻騰的心緒。
    “他強令大戶‘借糧’,收效甚微,糧價飛漲……民怨沸騰……”
    秦明月放下信,沉默片刻後說道:
    “天災人禍,自古最是難解。”
    她聲音平靜,卻也帶著一絲沉重。
    “林師兄不易。”
    她看向顧銘。
    “你有何想法?”
    她知道顧銘關於這方麵的策論,曾讓解熹都為之讚歎。
    顧銘苦笑,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石桌桌麵:
    “我能有什麽想法?”
    “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庭院裏踱步。
    夕陽照下,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
    林閑信中那沉重的期盼。
    如同燒紅的烙鐵。
    燙在他心上。
    哪怕隻是聊勝於無的空談。
    他也要絞盡腦汁。
    把腦子裏那些後世的法子。
    盡量貼合這個時代地寫出來。
    萬一有一星半點可用呢?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向書房。
    阿音小跑著幫忙點燃書案上的油燈。
    暖黃的光暈,瞬間驅散了書房的昏暗。
    顧銘在書案後坐下。
    鋪開素箋提起狼毫。
    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微微顫抖。
    他需要梳理。
    需要把那些超越時代的認知。
    用這個時代能理解、能操作的方式表達出來。
    他眉頭緊鎖。
    幾乎擰成一個“川”字。
    仿佛要把所有的知識和智慧都擠壓出來。
    蘇婉晴在一旁,安靜地研墨。
    墨錠在端硯上打著圈。
    發出沙沙的輕響。
    如同她此刻無聲的陪伴與支持。
    阿音則屏住呼吸。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顧銘。
    小臉上滿是擔憂。
    秦明月也跟了進來,倚在門框上。
    看著顧銘苦苦思索的樣子。
    清冷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時間一點點流逝。
    油燈的火苗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映照著顧銘凝重而專注的側臉。
    他時而奮筆疾書。
    時而擱筆長歎。
    時而撕掉不滿意的紙頁。
    墨跡在素箋上蜿蜒。
    將他腦海中那些來自後世的碎片。
    艱難地轉化成型:
    “……其一,以工代賑,刻不容緩。征調健壯(健壯被劃掉,改為了健康)災民,疏浚臨川境內淤塞之河道、溝渠、陂塘。日給米糧或銅錢若幹。此舉一可活命,二可蓄水備旱,三可保商路通暢……”
    “……其二,嚴控糧價,重典治亂。兄持縣尊印信,速請府衙發下明令,或由兄行便宜之權,……”
    “……其三……”
    “……其六,防疫之事,萬不可輕忽。掩埋曝屍,深挖坑穴,撒以石灰。飲水務必煮沸。可發動鄉老,於粥棚附近熬煮些清熱解毒之草藥湯劑分發……”
    “此皆弟淺見,紙上空談,未必切合時宜。然此誠危急存亡之秋,凡有一線之機,皆當奮力一搏。”
    “惟遙祝兄一切珍重,臨川百姓,皆賴兄矣!弟顧銘頓首再拜。”
    寫完最後一個字。
    顧銘長長籲出一口氣,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
    他靠在椅背上,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眼神疲憊。
    卻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他將厚厚一遝信紙仔細折好。
    裝入新的信封用火漆封口。
    讓朱兒第二天出門送到驛站。
    將信給朱兒後,顧銘走出書房。
    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他汗濕的鬢角。
    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無力感。
    並未因信已寄出而減輕分毫。
    他隻能祈禱。
    自己這些來自後世的空談。
    能對遠在千裏之外。
    水深火熱的林閑和臨川百姓。
    有那麽一絲微薄的助益。
    “盡人事……聽天命吧……”
    他低聲自語,帶著深深的無奈。
    正要轉身回屋。
    院門外。
    再次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不急不緩。
    青兒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
    穿著半舊的深藍色棉布直裰。
    漿洗得幹幹淨淨。
    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麵容嚴肅,眼神透著沉穩。
    他對著開門的青兒微微躬身。
    “老朽解府管家,姓張。”
    “奉我家老爺之命,前來見顧銘顧公子。”
    顧銘聞聲,已走到院門處。
    解府?
    金寧府……姓解的老爺……
    他心頭猛地一跳。
    他隻認識一個解老爺:
    “可是恩師府上?”
    顧銘迎上張管家,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他來到金寧後,第一時間就去拜訪過這位名義上的老師。
    可惜解熹當時正忙於江南道學政的歲末匯總。
    後來又去了兩次都正好趕上解熹有其他事情,都沒有見到。
    後來他忙於安頓、學琴、入學文社。
    便暫時擱下了。
    張管家微微點頭:
    “正是我家老爺。”
    “老爺明日晚間在府中設一小宴,邀三五文友清談。”
    “特命老朽前來,請顧公子明日過去用頓便飯。”
    顧銘心中一震,對著張管家鄭重回禮:
    “學生明日定準時赴約!煩請管家回稟恩師,學生深感榮幸!”
    張管家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老朽定當轉達。如此,老朽便不打擾顧公子歇息了。告辭。”
    他再次躬身,轉身離去。
    身影很快融入巷口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