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秦明月遇到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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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銘聽完秦明月的建議,將其中幾處換成了更保守規矩的答法。
    做完禮法後,秦明月便回房間去準備經義教材了。
    最近有書院聘請她和其他幾名教諭編撰一本側重破題的教材。
    雖然她不缺這點稿費,但這種感覺讓她十分受用。
    顧銘則是練起了琴,這幾日受傷,稍微把琴給放下了。
    剛彈奏了兩首曲子,柳驚鴻登門來訪。
    他大步跨進院子時。
    肩頭還沾著未幹的水跡。
    一袋沉甸甸的物件被他托在手上。
    用厚實的藍布裹得住,又用麻繩捆紮得很緊實。
    “恩公。”
    柳驚鴻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
    將布包鄭重其事地放到顧銘麵前的石桌上。
    “雅文軒托船隊捎來的。”
    柳驚鴻拍了拍布包,布麵下露出折痕清晰的紙角。
    “說是新版書推行後,頭一批寄給‘忘機先生’的讀者留言。”
    “都在這裏了。”
    顧銘有些意外。
    沒想到反響會這麽好,這還隻是舊稿試點的第一批而已。
    “有勞驚鴻兄親自送來。”
    他抬頭露出笑意。
    “這種小事,本不必……”
    柳驚鴻擺擺手,打斷了他的客套:
    “恩公必不多禮,都自家人。”
    隨後他目光轉向安靜侍立一旁的柳驚鵲。
    “驚鵲。”
    他喚了一聲,聲音壓低了些。
    “你過來一下,我有點事情和你交待。”
    柳驚鵲微微一愣,順從地走過去。
    柳驚鴻將她引到庭院角落那株老槐樹的濃蔭下。
    離顧銘他們十幾步遠。
    確保談話不會被聽見。
    柳驚鴻環顧四周,確定無人注意他們後。
    方才壓低聲音,對著妹妹快速說了幾句。
    柳驚鵲起初隻是聽著。
    漸漸地,她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像初春的桃花瓣。
    那紅色迅速蔓延,從臉頰燒到耳根,連脖頸都透出淡淡的粉色。
    她飛快地抬眼瞥了顧銘那邊一下,又迅速垂下眼瞼。
    長長的睫毛顫動,遮住了眼底的羞窘。
    她嘴唇抿成一條細線,似乎想說什麽。
    最終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頭埋得更低了。
    顧銘好奇地望向樹蔭下。
    隻見柳驚鴻又交代了兩句。
    便衝他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柳驚鵲在原地站了片刻。
    深深吸了口氣。才慢慢走回來。
    臉上紅暈未褪。
    眼神躲閃,不敢與顧銘對視。
    蘇婉晴和剛走出房間的秦明月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唇角都抿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阿音依然是眨巴著大眼睛,一臉懵懂。
    顧銘的注意力則是放在了那布包上。
    他解開麻繩掀開藍布。
    裏麵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信箋。
    散發著新墨與紙張混合的淡淡氣味。
    他隨手拿起一封。
    字跡略顯稚拙,內容多是誇讚《學破至巔》情節精彩。
    詢問後續劇情,催促他趕快寫新書。
    又拿起一封,這封的字跡娟秀。
    討論《鸞鳳鳴朝》中林詩悅的境遇,言辭懇切。
    顧銘一目十行,大多是關於書中內容的探討。
    間或夾雜著對作者才情的仰慕以及對他拖更的催促。
    很快,顧銘看了三四封之後就放下了信,開口說道:
    “多是討論女子讀書進學之事。”
    “倒是與書中主旨相合。”
    他不再多看,將這一遝信輕輕推到石桌中央。
    轉而拿起一本琴譜,一邊看,一邊撥弄琴弦。
    秦明月卻伸手拿起最厚的那遝信,饒有興趣地看起來。
    這三封信和其他二十七封空白附頁貼在一起,顯得額外醒目。
    旁邊還有雅文軒掌櫃額外備注的“陳府千金,三十份”。
    字跡是極為工整秀麗的簪花小楷。
    筆畫舒展,風骨內蘊。
    一看便知出自閨閣教養深厚的女子之手。
    落款處是三個清雅的字——陳雲裳。
    秦明月,起初隻是隨意瀏覽。
    目光掃過幾行後。
    卻漸漸凝住。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帶著一種純粹的欣賞,一種發現同好的驚喜。
    信中的內容並非尋常的誇讚或詢問。
    而是結合現實,進行全麵的評價。
    陳雲裳在信中引經據典。
    從《女誡》的束縛。
    談到前朝才女的詠絮之才。
    再聯係《鸞鳳鳴朝》中林詩悅的掙紮與堅持。
    層層剖析、條理分明。
    字裏行間充滿了對女子亦可讀書明理、施展抱負的堅定信念。
    以及對這個故事所傳遞力量的深刻共鳴。
    秦明月的目光在紙上遊移。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些清麗的字跡。
    她的神情專注。
    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流露出由衷的讚許。
    欣賞幾乎要從眼底溢出來。
    秦明月反複看了幾遍。
    紙頁間筆跡娟秀,字句卻滾燙,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女子困於簪環,如鶴囚金籠。林詩悅仗才破荊棘,非為虛名,實證吾輩胸中亦藏星鬥山河……”
    秦明月看向旁邊正在調琴弦的顧銘,將陳雲裳的信推了過去。
    “你看看這個。”
    顧銘目光掃過滿紙簪花小楷,仔細看完後,露出笑意:
    “明月,這封來信你回吧。”
    秦明月怔住:
    “我回?我怎麽回?”
    顧銘放下取下一根琴弦,笑道:
    “她說的東西不都在你心裏裝著嗎?”
    秦明月抬眼,眼神閃過一絲期待:
    “以忘機先生之名?”
    “自然,這本書從綱目到血肉,你可是全程都參與進來的。”
    “稱你第二作者都是委屈你了。”
    顧銘說完後便去書房找新的琴弦了。
    秦明月獨坐院子裏,落日溶金。
    陳雲裳的信紙在昏光裏浮起一層毛邊。
    她指尖撫過“星鬥山河”四字,墨跡早已幹透。卻像烙鐵般灼人。
    ——她太懂這種感受了。
    秦明月提筆蘸墨,筆尖懸在“忘機謹複”上方。遲遲未落。
    硯中墨影搖晃,映出她緊蹙的眉。
    以男子口吻勉勵?或假作知音傾談?
    皆非她本心。
    她想傳達給陳雲裳的,可遠不止這些。
    “沙沙……”
    秦明月沉思半晌,才扯過一張素箋,墨痕淋漓疾走。
    雲裳女史慧鑒:
    見字如麵。君論女子胸藏星鬥,吾心戚戚。林詩悅非虛妄,實為千萬閨閣照鏡……
    筆鋒陡滯。
    她盯著“吾”字看了半天,最終團起紙擲到一旁。
    她另取新紙鋪平。鎮尺壓住兩端。
    墨鋒劈開宣紙:
    雲裳妹妹:
    展信安。見君手書,如聞金石擲地。女子何須困於“該當如何”?《九章》算盡天地,豈分陰陽?
    筆走至此。
    她脊背滲出薄汗仿佛有千百道目光刺在背上。
    來自深宅的老嬤嬤、來自道貌岸然的夫子、來自所有說“女子無才”的嘴。
    筆尖顫抖著懸停。
    秦明月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時,目光已變得淩厲起來。
    世有枷鎖,劈開便是!
    最後一捺如刀出鞘,力透紙背。
    暮雲似火,正燒透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