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豆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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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體貼讓劉月枝重新揚起笑臉,“我洗,不要你洗,你洗了澡,吃完上樓歇著去。”
鄉下堂屋不算明亮的頂燈下,柳橋看到媽媽眼角有濕潤的水光一閃而過。
忍不住在心底輕輕的歎了口氣,弟弟沒有理解媽媽的委屈,媽媽不是不願意出力去幫二爹二媽的忙,她是意難平。
媽媽年輕時,受了太多爺爺奶奶的不公平對待,又因為娘家窮,被大媽,二媽,細媽瞧不起,忍著她們的鄙視,受委屈幹了許多任勞任怨的事,積壓了太多的怨氣。
這口怨氣,沒人讓她發出來,讓她現在再跟她們一起做什麽,她都不願意。
她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她生的兒子卻眼巴巴地跑前跑後,她怎麽能不來氣?!
以前,柳橋也和弟弟一樣,覺得家裏這一大家,好不容易關係緩和了些,也希望媽媽和和美美的和大家處個麵子情,現在卻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每個個體的感受都應該被尊重。
她看不懂就罷了,看懂了,身為女兒在有些事情上,就責無旁貸需要去維護媽媽的感受。
像她這樣一個,從不被重視的農村家庭婦女的感受,連受過高等教育的家人都看不見她們的委屈,還有誰能理解她們的痛苦?
“媽,弟弟願意幫忙你就讓他去,你不去就行了。”柳橋想著想著,又說,“臘月二十八要是成林哥哥真的結不成婚,我就帶你去九江逛街,給你買新衣服。”
劉月枝的臉笑成一朵花,“不要啊,我過年有新衣服,你之前不是給我寄過來了嗎?”
柳橋重新打量了媽媽幾眼,“不買衣服就帶你去做頭發,你不是說跟著我爸,一輩子也沒拉過頭發,燙過頭發嗎?我帶你去換個發型。”
劉月枝眼睛都亮了,嘴巴說出的話卻是害怕,“我都這麽大年紀了,還換什麽發型,等你爸看到了又要罵!”
柳橋笑盈盈的說,“不會的,是我的錢,他管不著。”
柳江見兩人聊的高興,情緒也好了起來,跟著勸媽媽,“姐姐帶你去你就去,別心裏想去,嘴上又說不去,等人家真不帶你去了,你過段時間又抱怨說一輩子也沒燙過頭。”
劉月枝抬起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發梢,“那得花多少錢……”
“管它多少錢,再多也就幾百塊,咱們花得起。”柳橋輕輕放下喝完湯的碗,“你現在不舍得燙,等老了,想燙說不定都沒多少頭發好燙的。”
劉月枝用手背輕輕貼一下自己因常年日曬而微紅的臉頰,想想女兒兒子說的話,覺得也是,咬咬牙答應了,“要是成林的婚結不成,二十八我們就去九江。”
吃完飯,柳橋陪著媽媽把碗端去了廚房。
外麵的天徹底黑了,屋後山頭的樹,隻剩黑色的枝椏,被呼呼的寒風吹著左右搖晃。
柳橋擰開水龍頭,剛把手伸過去,就被凍的縮了回來,“這水也太冷了。”
“也就這幾天。”劉月枝把女兒往旁邊推,“這麽冷的水,你們都洗不了。”
“去找個水工來,我給你裝個熱水管,這樣你在廚房幹活就不冷了。”
聽到女兒的建議,劉月枝考慮的第一件事是麻煩,“反正我也不常在這裏過,這幾天熬一熬就過去了。”
“過去沒條件,現在有條件就別熬了。”
柳橋繼續勸,劉月枝知道女兒是好意,還是舍不得,“不用了,你賺的錢,你好好存著,你手裏有錢就有底氣,別像我!”
像我,什麽都要伸手找你爸要。
“我會存錢的,你放心吧。”
在柳橋看來,媽媽是很苦。
可這苦,除了時代和環境賦予的因素,還有她自己走不出來的局限性,她對此無能為力。
媽媽每年翻來覆去講的都是那些,柳橋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木訥的聽眾,直到她換了話題:“明天你細媽家裏煎豆粑,你去看不?”
……
做豆粑,是灣裏過年家家戶戶的頭等大事。
第二日,柳橋吃過早餐,就跟著劉月枝來到細媽家看做豆粑。
老遠,她們就見細媽家大門敞開,客廳裏擺了好幾大盤白色的米漿,周圍被一股暖烘烘的米香包圍。
細媽家裏一屋子的人,堂前屋後熱鬧的不得了,當然,最熱鬧的,要屬廚房。
每個在忙的人見到柳橋進門,都眼前一亮的放下手裏的事情,和劉月枝寒暄起來:
“月枝啊,帶女兒來看看啊。”
“是啊,是啊。”
劉月枝十分享受眾人落在她身上羨慕的眼神。
女兒曾經是她在灣裏不被尊重的原因之一,如今卻變成了她的驕傲。
“要不古話怎麽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
等劉月枝挽著柳橋鑽進了弟媳家廚房後,在原地幫忙的幾個婦人也感慨:
“以前青雲和月枝兩夫妻,在灣裏誰看的起啊,現在灣裏人誰看到他們不羨慕。”
“唉,人啊,都是命。”
“……”
“來得正好,今天打豆粑。”
大媽承擔了今天燒火的任務,她笑著往灶裏塞了一把巴毛柴火,柳橋剛好走近灶台。
火舌“呼”地竄起,映得她額角細汗亮晶晶的。
做豆粑,火候很重要,所以燒火是個重要任務,燒火的人選,非那些有許多年燒火經曆的老手不可
柳橋興致勃勃的看著。
今天煎豆粑的掌勺人是二媽,磨好的米漿像乳汁,她手持勺子在熱鍋上劃過,瞬間就定型成一張圓餅,邊緣因猛火而微微翹起,泛起焦香。
“火候最考驗人,今天你大媽生的火好。”二媽邊利落地起鍋一邊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