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聖看著不遠處，同樣在觀戰的傳奇冠軍“蜘蛛”安德森·席爾瓦，後者正禮貌地為勝利者鼓掌。
    同樣是天才，同樣是統治者，但“蜘蛛”的偉大，在於他身上那種飄逸的、不可捉摸的藝術家氣質，和對格鬥本身的尊重。
    而瓊斯，更像一個冷冰冰的、為了勝利可以踐踏一切規則的機器。
    團隊成員們，一言不發，默默地走回後台。
    更衣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DC坐在椅子上，用那條沾滿汗水和血跡的毛巾，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臉，寬厚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
    沒有人去打擾他。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失利，對他意味著什麽。
    那不僅僅是一條金腰帶，更是他與瓊斯之間，個人恩怨與尊嚴的徹底崩塌。
    終於，壓抑的、如同野獸悲鳴般的啜泣聲，從毛巾下傳來。
    這個在八角籠裏，如同棕熊般強悍的男人，這個在訓練館裏，像個開心果一樣的大哥，此刻，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他輸掉了他職業生涯裏，最重要的一場戰鬥。
    哈維爾教練的眼眶也紅了，他走上前，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但最終隻是重重地拍了拍DC的肩膀，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凱恩和盧克，低著頭，一言不發，像兩座沉默的雕像。
    孫聖看著這一幕，心中充滿了酸楚，這就是格鬥，這就是競技體育。
    它有多麽光彩奪目，就有多麽殘酷無情。
    它能將你捧上雲端，也能在一瞬間，將你摔得粉身碎骨。
    他沒有說任何“沒關係”、“下次再來”之類的空洞安慰。
    他隻是默默地走上前，在DC的身邊坐下，然後伸出手，給了這個正在哭泣的巨人，一個沉重而用力的擁抱。
    這是一個無聲的時刻，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理解和支持。
    DC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抽泣。
    他能感受到，從孫聖身上傳來的，那股溫暖而堅定的力量。
    這段共同經曆的、刻骨銘心的失敗，讓孫聖與DC，與整個AKA的羈絆，變得更加深刻，牢不可破。
    他們不再僅僅是隊友，他們是兄弟。
    是真正可以一起扛過槍，也一起流過淚的，家人。
    從拉斯維加斯返回聖何塞後的兩個星期裏，美國格鬥學院（AKA）的上空，始終籠罩著一層壓抑的陰雲。
    但這股陰雲的源頭，卻並不在訓練館內。
    事實上，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自從那場慘敗之夜後，整整十四天，丹尼爾·科米爾再也沒有踏進過AKA的大門一步。
    他拿到了內華達州體育委員會開出的、為期45天的醫療停賽通知，理由是“預防性觀察和麵部挫傷”。
    這意味著，他被強製要求休息，不能進行任何形式的格鬥訓練。
    但所有人都知道，困住DC的，遠不止是那一紙停賽令。
    據去他家探望過的哈維爾教練說，DC徹底將自己封閉了起來。
    他整天就穿著睡衣，窩在客廳的沙發裏，一遍又一遍地、麻木地看著體育頻道，眼神空洞，對家人的呼喚也常常置若罔聞。
    他拒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不接任何朋友的電話，仿佛要在物理和精神上，與這個讓他心碎的世界徹底隔絕。
    那場失敗，特別是輸給宿敵喬恩·瓊斯的失敗，幾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氣神。
    AKA沒有了DC洪亮的笑聲，就像一頓盛宴失去了所有的鹽。
    就連平時沉默如山的凱恩·維拉斯奎茲，在訓練間隙也會皺著眉，憂心忡忡地看向大門的方向，似乎在期待那個熟悉的身影能隨時推門而入。
    整個團隊的士氣，都因為他們領袖的“陣亡”，而降到了冰點。
    孫聖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對於DC這樣驕傲的男人來說，任何廉價的同情都是一種冒犯。
    簡單的安慰，隻會像針一樣，刺痛他脆弱的自尊。
    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將他從自我懷疑的深淵中，強行拉出來的契機。
    於是，在距離康納比賽還有三天的時候，孫聖沒有再等待。
    他沒有打電話，因為他知道一定會被拒接。
    他駕駛著自己的車，直接開到了DC位於聖何塞郊區的家門口。
    他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DC的妻子，她看到孫聖時，臉上露出了疲憊而又略帶一絲希望的神情。
    “孫，你來了。”
    “他怎麽樣？”孫聖問道。
    “還是老樣子。”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孫聖走進客廳，看到了那個蜷縮在沙發上的、如同棕熊般龐大的身影。
    電視裏正播放著籃球比賽，但他看得出，DC的焦點根本不在屏幕上。
    “DC。”孫聖開口了。
    科米爾的身體微微一顫，但沒有回頭。
    孫聖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他隻是將一張打印好的、飛往波士頓的頭等艙機票，放在了DC麵前的茶幾上。
    “收拾行李，陪我去一趟波士頓。”
    DC終於緩緩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第一次有了些許波動。
    “去幹什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去看一場表演。”孫聖的眼神很平靜，“康納·麥格雷戈對丹尼斯·西弗。”
    DC皺起了眉頭，他對那個整天咋咋呼呼的愛爾蘭人，提不起絲毫興趣。
    “我不想動。”他拒絕了，聲音裏充滿了疲憊。
    “去散散心，”孫聖的語氣不容置疑，“而且，我們去賺點錢，一筆能讓你心情變好的錢。”
    “就當是……UFC主席白大拿欠你的那份勝利獎金的利息。”
    DC愣住了，他看著孫聖那雙平靜卻充滿力量的眼睛，心中那潭死水，似乎被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一絲漣漪。
    或許，離開這個充滿了失敗與沮喪回憶的家，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真的是個好主意。
    最終，他看著茶幾上的那張機票，緩緩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一支奇怪的三人小隊，在兩天後，踏上了前往東海岸的旅程。
    狀態低迷的丹尼爾·科米爾，冷靜從容的孫聖，以及兼任保姆和財務經理的大衛·陳。
    在飛往波士頓的頭等艙裏，孫聖的“財富密碼解析會”正式開始。
    他沒有再提瓊斯一個字，而是將麵前的平板電腦轉向DC和大衛。
    屏幕上，正在播放丹尼斯·西弗最近幾場比賽的錄像。
    “大衛，幫我查一下這場比賽的賠率，特別是精確到回合的。”孫聖吩咐道。
    大衛·陳很快在博彩網站上找到了數據。
    “康納KO勝，賠率是1.85。但如果加上具體的回合數，賠率就很有趣了。康納第一回合KO，賠率是3.5；第二回合KO，賠率高達12.0。”
    “12.0？”DC也提起了些許興趣，“這麽高？看來沒人覺得他能精確到在第二回合解決戰鬥。”
    孫聖笑了笑，開始了他的“預言”。
    他將西弗的移動步伐調成慢放，用手指在屏幕上畫了一個圈。
    “DC，你看他的重心和移動習慣。他是典型的老派站樁式踢拳手，步法硬朗，但缺乏橫向的靈活性和突然性。”
    “簡單來說，他就像坦克，但履帶是生鏽的。”
    “在康納這種頂級距離掌控大師麵前，他就是上帝送到麵前的、一個幾乎不會動的完美靶子。”
    孫聖切換到康納的比賽集錦。
    “康納的打法，核心就是距離的極致控製，以及用鬼魅般的步法，為他那門‘左手加農炮’創造最佳的發射角度。”
    “西弗的防守，根本跟不上康納的節奏。他會被一點點地蠶食，直到防線崩潰。”
    “我可以斷定，比賽的進程會是這樣。”
    孫聖豎起兩根手指，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第一回合，康納會像貓捉老鼠一樣，享受比賽，收集數據，徹底擊潰西弗的自信心。”
    “第二回合，當他認為表演時間足夠長，觀眾的情緒烘托到頂點時，他會用一記精準的左手重拳，終結比賽。”
    “所以，結論是，康納，第二回合，KO勝。”
    DC和大衛聽得目瞪口呆，這已經超出了戰術分析的範疇，這簡直就是在公然地劇透未來。
    “大衛，動用我的備用資金。”孫聖平靜地下達指令，“十萬美金，全部，買康納第二回合KO勝。”
    “十萬？！”大衛倒吸一口涼氣，“孫，這風險太高了！這不是投資，這是純粹的賭博！”
    “不，”孫聖搖了搖頭，目光轉向DC，眼神裏滿是真誠與鼓勵，“這是信念。”
    “DC，我知道你因為上一場比賽，心情和財務都受到了打擊。相信我，這是一次把它全部拿回來的機會。”
    DC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他看著孫聖那張年輕卻無比沉穩的臉，想起了備戰時，孫聖提出的那些關於瓊斯的、魔鬼般的細節，每一條，都在比賽中得到了印證。
    這個年輕人，仿佛真的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2015年1月18日，波士頓。
    TD花園球館，徹底變成了一片沸騰的、綠色的海洋。
    成千上萬的愛爾蘭人，從世界各地湧來，將這裏變成了他們的聖地。
    孫聖、DC和大衛，坐在籠邊的VIP席位上。
    他們的出現，立刻引起了現場的一陣騷動。
    “嘿，DC！”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
    他們回頭一看，是時任重量級排名第一的“小菊”朱尼爾·多斯·桑托斯。
    他走過來，給了情緒低落的DC一個用力的擁抱。
    “兄弟，別太在意那場比賽。你打得很好，那個混蛋隻是運氣好罷了。下次，下次你一定能把他撕碎！”
    “謝謝你，朱尼爾。”DC擠出一絲笑容，朋友的安慰讓他感覺好受了些。
    緊接著，又有不少熟悉的麵孔過來打招呼。
    輕量級的名將“牛仔”唐納德·賽羅尼，戴著他標誌性的牛仔帽，遞給DC一瓶啤酒，又對孫聖揚了揚下巴。
    “嘿，小子，幹得不錯！我很期待看你和達斯汀的對決，那一定會是火星撞地球！”
    “謝謝，牛仔，我也很期待。”孫聖禮貌地回應。
    就連UFC主席白大拿，也挺著他標誌性的肚子，滿麵紅光地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DC的肩膀。
    “丹尼爾，抬起頭來。你是最棒的，一場失利打不垮你。聯盟很快會為你安排下一場比賽，我們都需要你。”
    說完，他又轉向孫聖：“小子，你那場高掃太漂亮了！繼續保持下去，你的未來不可限量。”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西裝，身材健碩的黑人選手走了過來。
    他是DC在福克斯體育當評論員時的搭檔，也是一位退役不久的中量級名將，查爾·鬆恩——雖然他以“嘴炮”聞名，但和DC的私交極好。
    “丹尼爾，我的朋友，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鬆恩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查爾。”DC搖了搖頭。
    鬆恩注意到了他們剛剛在手機上討論的下注單，看到了那個匪夷所思的“第二回合KO”選項和五萬美金的金額。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丹尼爾！你瘋了嗎？”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剛損失了一大筆錢，現在要把給你女兒留的大學基金都投進去？就因為一個……一個新來的小子的胡言亂語？”
    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孫聖，眼神裏充滿了不信任。
    “聽我的，丹尼爾，別幹傻事。康納是很強，但西弗是個硬骨頭，比賽有太多不確定性。把錢撤回來，我們去喝一杯，這比扔進水裏強！”
    朋友的激烈勸阻，讓DC原本有些動搖的心，再次陷入了掙紮。
    他看了一眼滿臉關切的鬆恩，又看了一眼旁邊麵色平靜、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孫聖。
    最終，他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對大衛·陳吼道：
    “別動！就這麽下！五萬美金，一分不少！”
    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兄弟，而不是朋友的理智。
    鬆恩看到DC如此固執，失望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