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看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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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的大虞嚴格實行坊市製,青灰色的坊牆將民居與商市截然分隔,買賣僅限午時到日落,入夜後宵禁,隻留下巡夜人提著燈籠穿梭街巷,將梆子聲敲得篤篤響,提醒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日子久了,坊牆內的人心漸漸活絡起來,一些不安分的居民開始對這種嚴苛的製度產生抵觸情緒,試圖打破坊牆的桎梏,爭取更多的自由。有人私自在坊內街巷開設商鋪,有人擅自翻越坊牆在外遊蕩,居民們或提前出門,或深夜歸家……
    人心思變,製度難維。到了如今,坊市製早已成了過往,取而代之的是街市製,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開始變得縱橫交錯,臨街的民居大多改造成了店鋪,商家們可以自由地在街邊開設鋪麵,行人熙熙攘攘,各種行當百業蓬勃發展,一派鮮活熱鬧的景象。
    日上三竿,蘇川現在跟著陸玲離開鎮魔司,正在走在街道上巡邏。
    巡邏果然比待在鎮魔司的官廨學習各種製度有趣得多,蘇川對巡邏這個差事滿意得不行,唯一不滿的就是他的隊友,他的隊友自始至終板著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必須想想辦法,刷刷好感,不然走在一起真不自在。
    蘇川跟在陸玲的後麵,看著美少女的背影,突然靈光一閃,喊道:“陸前輩。”
    陸前輩?
    這是叫誰呢?
    陸玲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原因很簡單,她的實力雖然不俗,但是年齡在鎮魔司是最小的,隻有她叫別人前輩,沒有人反過來叫她前輩,就算叫也是叫陸校尉。
    “你叫我?”陸玲終於反應過來,聲音中透著遲疑。
    “是啊。”蘇川微笑,他的想法很簡單,年輕人總是希望得到他人認可。至於他的話工作時什麽稱呼沒有叫過?對於他年齡明顯小的孩子,為了工作,照樣左一聲哥,右一聲姐。
    陸玲張了張嘴,又閉上,這一聲“陸前輩”真的是叫到了她的心坎上麵,心情好,臉上的冷淡頓時少了幾分,說道:“你有什麽事情嗎?”
    蘇川東張西望,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眼睛突然一亮,說道:“陸前輩你看,那個人臉上開裂的,那是鮫人吧。”
    陸玲順著蘇川的視線看去,說道:“對,那是鮫人,臉上的裂縫是鰓裂……鮫人用鰓裂在水下呼吸。”
    蘇川笑了笑,隱約感覺到陸玲身上的冷淡少了幾分,再接再厲道:“陸前輩,我聽說鮫人的眼淚會變成珍珠,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但是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陸玲說,“和人類不同,鮫人的眼淚會漸漸凝固,有珍珠的質感。但是你想一想就知道,從眼眶裏麵擠出來的眼淚可不會像珍珠一樣圓溜溜的,奇形怪狀的珍珠也不值錢。”
    蘇川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麽鮫人擅長紡紗是不是真的?”
    “那也是真的。”陸玲說,“鮫人善於紡紗,其紡織的衣物遇到水也不會濕潤,南海的龍綃宮就是鮫人的紡織廠。”
    萬事開頭難,開了一個頭,接下來兩個人的對話漸漸多了起來。
    從鮫人說到羽人,又從羽人說到山鬼,時間一點點過去,漸漸地不需要蘇川主動詢問,陸玲會主動開口。不過她說的就不是閑話了,而是鎮魔司的規矩,看起來終於想起她作為鎮魔司的老人帶新人時要做什麽事情。
    “調查罪證、緝捕罪犯、調解糾紛這些事,是捕快的本職,不是我們鎮魔司的活。但若是牽扯上妖魔鬼怪,比如有人被鬼魅纏上,或是出現了精怪作祟的痕跡,那便歸我們管了……”
    “要是超出職責範圍的事,我們有權力拒絕。鎮魔司直屬陛下,不受六部管轄,不用怕得罪人……”
    雖說蘇川在鎮魔司隻學了幾天規矩,可受過係統教育的他,學習能力遠超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那些條文規章、注意事項早就嚼得爛熟。又因為玩過遊戲的關係,他對各種妖魔鬼怪、奇人異事的了解更是無人可及。
    即便如此,聽陸玲講解時,蘇川還是頻頻點頭,眼神裏滿是認真。
    蘇川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起了作用,是他一上午都規規矩矩跟在身後,還是一口一個“陸前輩”叫得勤快,他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陸玲對他的態度好轉了不少,再也不像是原來那麽冷漠。
    必須乘勝追擊,再接再厲,蘇川打定主意把陸玲的好感從冷淡刷到普通。
    眼看到了中午,街邊的幌子上寫著“東腳樓”三個字,蘇川熱情邀請道:“陸前輩,中午了,我們吃點東西……我請你吃蔥潑兔,我聽說東腳樓蔥潑兔是一絕。”
    “不用。”陸玲腳步沒有停,隻是淡淡吐出兩個字。
    蘇川早料到她會拒絕,連忙跟上,語氣更誠懇了,說道:“今天早上多謝陸前輩指教,接下來還有好多問題想要請教。”
    “有問題直接問就好。”陸玲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看他,眉頭微蹙,“不用特意請客,該教你的我都會教。”
    “問題有些多,一時間半會說不清楚,不如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說。”蘇川看著路邊的酒樓,“早聽說這兒的蔥潑兔做得好,外皮脆,肉又嫩,一直想嚐嚐,可我一個人吃不完,又不想浪費……今天有兩個人,總算有機會了。。”
    “怕浪費可以帶回家一家人享用。”陸玲沒有多想。
    聽到陸玲的話,蘇川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
    “怎麽呢?”陸玲發現不對勁。
    “沒什麽。”蘇川覺得他早已經接受了現實,果然還是沒有那麽容易釋然,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想笑,“沒人了……在這個世界,就我一個人。”
    空氣忽然靜了下來,連街道上熱熱鬧鬧的叫賣聲都好像輕了許多。
    對方可能有一些關係,但是隻剩下一個人也是不爭的事實,那麽容易驗證的事情沒有必要說謊。陸玲臉上的冷漠一瞬間全部消失,變成歉意,說道:“抱歉,我不知道。”
    蘇川搖了搖頭,突然沒有什麽心情刷好感了。
    作為女孩子是十分敏感的,陸玲看著蘇川,張了張嘴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安慰人,猶豫了片刻,說道:“你都叫我前輩了,自然該我請你。向來隻有前輩請晚輩,沒有讓晚輩破費的道理。”
    “還是我請吧。”蘇川堅持。
    “蔥潑兔太破費了。”陸玲想了想說,“如果你非要請的話……我想吃羊腳麵。”
    蘇川在遊戲裏的巍京待過很長時間,作為一個強度黨,哪裏賣武器裝備他很清楚,鬼市的暗語他全部都懂,酒樓的話就隻知道包括豐樂樓在內幾個有名的大酒樓了,根本不知道哪裏賣羊腳麵,此時隻能陸玲身後,七拐八繞後來到一家小店。
    “不知道你吃得慣這種小店嗎?”陸玲招呼著蘇川坐下,隨後朝著忙活的老板揚聲道,“老板,兩碗羊腳麵,多放蔥花。”
    “喲,陸姑娘來了!”老板是個留著短須的中年漢子,手裏正拿著勺子攪動鍋裏的湯,抬頭看見陸玲,臉上立刻堆起笑,“今天帶朋友來啦?稍等啊,這就給你們煮。”
    蘇川要請客,但是陸玲並不想白吃,白吃容易,吃人家嘴軟,果斷跑到一邊,準備買一點小吃。
    蘇川看到陸玲的動作,敏銳地察覺出她的想法,不想欠人情,沒有上前阻攔,隻是坐在桌旁等著,等到陸玲買了東西在桌子上麵放下,說道:“陸前輩好像和那個老板好像很熟的樣子?”
    “以前他們家鬧過鼠婦,是我幫忙處理的。”陸玲往小店的廚房看了一眼
    “鼠婦?”蘇川愣了一下,“鼠婦不是一種常見的小蟲子嗎?怎麽還要你幫忙處理?”
    陸玲回憶道:“那些鼠婦不是普通蟲子,已經成精了,一個個長得人模人樣的,看起來像是拇指大小的小人,躲在灶台底下、櫃子縫裏……老板不知道怎麽處理,而我剛好路過,順手幫了幫忙。”
    “具體怎麽處理的?”蘇川有些好奇,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湊。
    “煮了一鍋開水,一隻不剩全被燙死了。”陸玲語氣沒任何起伏,“家庭是欣欣向榮的地方,偏偏跑來生長在陰暗潮濕之地的鼠婦,這是對繁榮積極的家庭生活的一種威脅。假如鼠婦成了勢,灶台陰冷,一片死氣,家也就不再是家了。”
    蘇川默默點了點頭,想起以前在書上看過相似的故事。
    正說著,羊腳麵送了上來。
    粗瓷碗裏,羊腳燉得油亮軟爛,輕輕一抿就能脫骨,湯頭泛著奶白色,撒上翠綠的蔥花,香氣瞬間彌漫開來。蘇川沒有客氣,端過來就大快朵頤了起來。
    陸玲一直在觀察蘇川,對方細皮嫩肉的,看起來像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但是完全沒有印象中的紈絝公子做派,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前麵說現在這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這樣的人怎麽找得到孫公事的關係,值得孫公事特意打招呼?
    對方一口一個“前輩”,一直表現得很有禮貌,也沒有刻意討好,不像是那些想盡辦法靠近她的公子哥兒……她因為被強行安排帶新人巡邏,心裏不高興一直對人家不冷不熱的,實在不應該,倒像是自己小家子氣了。
    陸玲輕輕點了點頭,心裏做出決定,突然發現坐在她對麵的男人麵不吃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路上的漂亮姑娘,嘴角扯了扯,心裏剛升起來的那點愧疚,瞬間像被冷水澆了似的,消失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