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鋒家住的地方，跟南鑼鼓巷那種魚龍混雜的大雜院，完全是兩個世界。
    這裏是真正的深宅大院。
    高高的院牆，朱紅的大門，門口甚至還站著兩個荷槍實彈的警衛。
    那股子威嚴肅穆的氣息，能讓普通人路過都得繞著走。
    “別怕。”
    陸鋒感覺到了何雨水身體的僵硬，反手握緊了她的手，低聲說道。
    “裏麵就兩個老家夥，一個是我爹，叫陸振華，北京軍區的司令。一個是我後媽，叫劉婉兒，一肚子壞水。”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反正，他們喜不喜歡你，都無所謂。我今天帶你來，就是通知他們一聲，你，何雨水，是我陸鋒這輩子認定的媳婦兒。他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給老子憋著！”
    何雨水心裏，湧過一陣暖流。
    這個男人，雖然有時候憨得像頭熊，但在護著她這件事上，卻霸道得讓人心安。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
    雖然如意珠下線了，但她項目經理的腦子還在。
    這場“見公婆”，對她來說，不是一次家庭會麵，而是一場關鍵的談判。
    談判的目標，不是獲得對方的喜愛，而是要徹底摸清對方的底牌，建立自己的威懾，並順勢斬斷陸鋒和他那個原生家庭的最後一絲羈絆。
    她要讓陸鋒，從今往後，徹徹底底地，成為她的人。
    警衛顯然認識陸鋒，連問都沒問，直接敬禮放行。
    一走進院子，一股奢華之氣撲麵而來。
    何雨水一眼就看到了院子裏那些，在後世都堪稱名貴的花卉，被人精心伺候著，在春風中開得正豔。
    她想起陸鋒之前提過，他把那個後媽的花全給拔了。
    看來，又種上了。
    生命力還挺頑強。
    兩人剛走到客廳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
    “哎呀，振華，你就別生氣了。小鋒那孩子，就是脾氣衝了點，心裏還是有你這個爹的。過兩天，氣消了，就回來了。”
    “回來？他敢回來，我打斷他的腿！”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怒氣衝衝地響起。
    何雨水和陸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冷笑。
    說曹操，曹操就到。
    陸鋒深吸一口氣，像是要上戰場一樣，牽著何雨水，一腳就邁進了客廳。
    “我回來了。”
    他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客廳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何雨水抬眼望去。
    隻見主位上，坐著一個身穿軍裝，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肩上那幾顆閃亮的將星，彰顯著他顯赫的身份。
    他就是陸振華。
    而在他身邊，坐著一個穿著時髦的改良旗袍，身段妖嬈，相貌美豔的年輕女人。
    她就是劉婉兒。
    此刻，那兩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死死地落在了他們緊緊牽著的手上。
    “爸。”陸鋒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尊敬，“這是何雨水，我對象。我未來的媳婦兒。”
    他故意把“媳婦兒”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陸振華的眉頭，瞬間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沒有看陸鋒，而是用一種審視的，帶著極強壓迫感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何雨水。
    “姓名，年齡，家庭成分，父母是做什麽的。”
    這不是在聊天，這是在審犯人。
    何雨水還沒開口，劉婉兒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連忙用手帕掩住嘴，故作姿態地說道：
    “哎呀，振華，你看你，把人家小姑娘都嚇著了。小鋒，你可真有本事，從哪兒找來這麽水靈的一個小妹妹啊？快，快過來讓婉姨看看。”
    她嘴上說著親熱的話，但那雙眼睛裏，卻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輕蔑和算計。
    她在打量一件商品。
    一件，可能會跟她爭奪家產的，商品。
    何雨水心中冷笑。
    綠茶婊的段位，還挺高。
    不等陸鋒發作，何雨水輕輕掙開他的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迎上陸振華的目光。
    “報告首長，我叫何雨水，今年十八。父親是紅星軋鋼廠食堂廚師，何大清。家庭成分，工人階級。”
    她的聲音，清脆，冷靜，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
    陸振華的眼神，微微一動。
    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小丫頭，竟然有這份膽色。
    但，也僅僅是如此了。
    “廚子？”
    陸振華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
    這兩個字，像兩根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地紮向何雨水。
    空氣，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何雨水還沒來得及說話。
    旁邊那個穿著旗袍的女人，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連忙用一塊精致的手帕，掩住自己塗著蔻丹的紅唇，那雙桃花眼，笑得水波蕩漾。
    “哎呀，振華，你這是幹什麽呀？看把人家小姑娘給嚇的！”
    她站起身，扭著水蛇一樣的腰肢，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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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濃鬱的，進口香水的味道，撲麵而來。
    何雨水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
    這味道，太衝了。
    一股子，腐朽的，小布爾喬亞的味道。
    “小妹妹，你別怕啊，你陸伯伯他就是這個脾氣，說話直了點，其實心不壞的。”
    劉婉兒伸出保養得宜的手，就想去拉何雨水。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菜市場裏的豬肉。
    從頭到腳，充滿了挑剔和估價。
    “你就是小鋒的對象吧？哎喲，長得可真水靈，就是……瘦了點。我們家小鋒，從小就心善，看不得別人吃苦。你是不是家裏條件不太好呀？沒關係，以後跟了我們小鋒，來了我們陸家，婉姨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這一番話，說得那叫一個滴水不漏。
    明麵上，是誇她，是心疼她，是替她著想。
    可話裏話外，每一個字，都在踩著她的出身，都在暗示她，是圖他們陸家的錢，才攀上了陸鋒這根高枝。
    這綠茶的段位，真他媽的高啊！
    何雨水心裏，冷笑連連。
    她要是原主，這會兒估計已經被這女人的幾句話，給說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可惜。
    她不是。
    她是一個，撕了二十多年綠茶的，項目經理！
    不等陸鋒那頭野獸發飆，何雨水輕輕掙開了他的手。
    她抬起頭，臉上掛著一抹，天真無邪的，人畜無害的笑容。
    “婉姨，是吧？”
    她的聲音，甜得發膩。
    “謝謝您的關心。不過，您可能誤會了。”
    “我瘦，不是因為家裏條件不好，吃不飽飯。”
    “而是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下個月，我們學校選派我去莫斯科，參加國際中學生數學競賽，為國爭光。這學習任務一重，人自然就清減了些。”
    她這話，說得雲淡風輕。
    卻像一個無形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劉婉兒的臉上！
    為國爭光！
    這四個字，在這個年代，就是最牛逼的護身符！
    你不是說我窮嗎？
    老娘窮，是因為老娘在為國家做貢獻！
    你呢？
    你天天穿著綾羅綢緞，噴著洋鬼子才用的香水，你為國家做了什麽貢獻？
    劉婉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
    她張了張嘴，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個受氣包一樣的小丫頭，嘴巴，竟然這麽厲害！
    客廳裏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陸鋒站在一旁，整個人都看傻了。
    臥槽！
    臥槽！
    他媳婦兒，也太他媽的牛逼了吧！
    以前，他每次被這個後媽，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擠兌，除了像頭笨牛一樣發火，把家裏砸個稀巴爛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可他媳婦兒呢？
    不吵不鬧，不卑不亢。
    就那麽輕飄飄的幾句話，直接就把這個妖精，給懟得啞口無言！
    這腦子！
    這口才！
    這他媽的，才是能跟他並肩作戰的女人！
    陸鋒看著何雨水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那裏麵，除了寵溺和愛慕，又多了一種，近乎崇拜的光芒！
    爽！
    太他媽的爽了！
    何雨水沒再看那個臉色陣青陣白的女人。
    她轉過頭，那雙清亮的眼睛，再次迎上了主位上，陸振華那雙銳利的鷹眼。
    她臉上的笑容，更甜了。
    “婉姨，您這身旗袍真好看，料子是杭州的織錦緞吧？還有您這屋裏養的花，是荷蘭的鬱金香？還有英國的玫瑰？”
    “我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搞學習，但對這些，也略懂一點。”
    “我聽說，這些東西，可都是要用外匯券，才能買到的稀罕玩意兒。婉姨您可真有辦法，能把咱們家，裝點得跟舊上海那些資本家的大公館一樣。”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咱們國家富強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
    “這一切，都得感謝黨，感謝國家，更得感謝像陸司令這樣，為了新中國拋頭顱灑血的革命前輩啊！”
    轟！
    這一番話，簡直就是誅心！
    字字句句，都是在誇獎。
    但連在一起，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子，把劉婉兒那層“賢良淑德”的畫皮，給扒得幹幹淨淨！
    什麽叫“舊上海資本家的大公館”？
    這他媽的是在罵她，生活腐化，追求資產階級情調！
    什麽叫“感謝陸司令”？
    這是在提醒陸振華，你是個老革命，你老婆卻過著這種奢侈糜爛的生活，你就不管管？
    你的革命立場，還堅定嗎？！
    劉婉兒的身體，開始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不是害怕。
    是氣的！
    她死死地咬著後槽牙，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淬滿了毒液。
    她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撕爛何雨水那張帶笑的臉！
    但她不能。
    因為何雨水說的，句句在理，句句都站在道德和政治的製高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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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隻要敢反駁一句，就是否定黨的領導，就是否定國家的成就！
    這個罪名，她擔不起！
    “你……”
    劉婉兒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指著何雨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這個小丫頭，牙尖嘴利！”
    何雨水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
    “婉姨您過獎了。我們搞學術研究的，講究的就是一個邏輯嚴謹，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不像某些人，心裏想的是一套，嘴上說的，又是另一套。”
    “累。”
    “看著都替她累。”
    噗！
    陸鋒在旁邊，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殺人誅心！
    他媳婦兒這招，簡直是殺人誅心啊！
    他今天，算是開了眼了！
    “夠了！”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在客廳裏炸響！
    陸振華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已經布滿了寒霜！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死死地盯著何雨水。
    那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戎馬一生，什麽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
    今天，竟然會在自己的家裏，被一個黃毛丫頭，指著鼻子，教訓了！
    而且，還是當著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的麵！
    這讓他的一張老臉，往哪兒擱？！
    “伶牙俐齒！”
    “心思歹毒！”
    “小小年紀，就懂得搬弄是非，上綱上線！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家的女兒！”
    陸振華的聲音，冰冷刺骨。
    “我問你！”
    他上前一步，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裏磨礪出來的煞氣，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朝著何雨水壓了過去！
    “你一個廚子的女兒，不好好在你的工人家庭裏待著！”
    “處心積慮地，接近我們家小鋒！”
    “你到底，圖他什麽？！”
    “是圖我們陸家的權，還是圖我們陸家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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